金兰跑回家里,有些渴,掂了掂暖壶没有热水,就在水缸里舀一瓢凉水喝了。腊月的水冰渣凉,但总比渴着强。然后把地锅拾掇干净烧热水。
弟弟妹妹还小,离不开热水冲麦乳精。
看着锅中袅袅飘起来的水蒸气,她在想,难道女人非得出嫁吗?就不能一辈子待在家里吗?
桂芬回来了,“金兰,锅都开了,你想啥呢?那得浪费多少柴禾啊!”
桂芬见女儿跑了,对吴书记低头哈腰道歉,“吴书记请原谅,我女儿没见过大世面,她那是害羞呢,我回去劝劝她。”
桂芬这才跑回来,打算骂一骂这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
歪嘴子也紧跟其后跑来了,一进门就嚷,“金兰,你别不识好歹,这样家庭条件的主儿,我做媒这么些年,八辈子遇不到一个。你信不信,你一离窝,立马就有来填窝的。”
“她大娘,你别和她一般见识,你再等等,我好好劝劝她,等她想通了就给你回话哈。”
“歪嘴大娘,咱们一个村子里待着,你不往我这边歪,为啥要歪到他那边去?就因为他是官吗?你拿了他们家多少好处,我补给你。”
金兰一边往暖壶里舀茶,一边刻薄地道。
“你这孩子!牙尖嘴利的,就欠说个厉害的婆婆!”
歪嘴子临走,又敲打桂芬,“他婶子,不是我说你,这孩子是得好好叉咕叉咕(用手指头叉别人头皮)了,这样的脾气,以后到哪儿都得吃亏!”
歪嘴子气哼哼地走了,金兰的肚子却疼起来。
一阵一阵的,往下坠的感觉。好想大便,好想小便。
金兰忙往厕所里跑。
但是,还是疼。
擦一下,有血!低头看看厕所里,也有血。
吓得金兰大叫,“娘!娘!好多血!”
桂芬刚进屋,打算抱孩子的,听到金兰的惊叫,大惊,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桂芬看看金兰手上的血,“这是哪里来的血?”
金兰不好意思地说了。
“傻孩子,是你来好事了。来了好事后,你才算是真正成为大姑娘了。”
“那要咋办?”
“我先给你找点草纸,先掖上。我这就给你缝个灰袋子去!”
娘送来草纸,金兰掖上,很不得劲的走出来。
桂芬去针线框里找一块柔软的旧布,缝了一个窄窄的布筒,又在两头分别缝了两根长长的带子。
桂芬走到锅边蹲下身,用火钩子掏灰。
桂芬驾轻就熟的,不一会儿就装满一袋子灰。
“你骑着它,用绳子固定好,一天换一次就可。”
金兰又走到厕所里换上布袋,老觉得不得劲儿。
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处理月经血的,但她知道,娘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金兰从厕所里出来,想去切药材的,但肚子还是很疼。就用双手掐着腰。
“你先去躺一会儿,我来给切药材。”
金兰去西屋里躺下,还是觉得肚子很疼。就蜷缩起身体,抱着肚子。
金兰忽然想起之前那次肚子疼,猛地睁大眼睛,是不是之前的肠绞痛犯了?
金兰起来就往外走,桂芬在后面喊:“你不在家里歇着,又上哪里疯去?”
金兰并不搭话,她也不想让娘担心。
金兰走进村药铺里,二婶背着药箱正要外出。
见金兰来了,问:“谁不得劲儿?”
“二婶,我有些肚子疼,记得之前疼过。”
“你是不是来月经了?”二婶很有经验地问。
“是。但是——”
“来月经肚子疼很正常,回家多喝开水,放上点红糖。二婶还得急诊,你先回家吧。”
“可是,可是……”
“要不,你让小魏给看看?”
“可是,我之前肚子疼过……”
“好了,每个女人到了一定年纪都这样,你快回家吧,你娘知道怎么处理。”
二婶背着医药箱头也不回的走了。
金兰伸头往里望望,魏家俊正一边整理中药匣子里的药,一边偷眼看她。很显然,他已经偷听到了她和二婶的谈话。
金兰不好意思让魏家俊看,但肚子还是疼得厉害,只好捂着肚子走了进去。
魏家俊早就听到二婶和金兰的对话了。但他一个还没谈对象的青年,也不好说什么。
现在,她居然走了进来……算了,医者仁心,在医生眼里没有男女之分。
“魏医生,我感觉肚子疼又犯了,您抓紧给瞧瞧。”
魏家俊坐在桌子对面,推过来一个脉枕,一边示意她把手放在脉枕上,一边询问,“你又喝凉水了?”
“嗯。”
魏家俊搭上金兰脉搏。
脉搏有力,滑数。如算盘珠子一样动来动去。
“你来月经了,以后不能喝凉水,记住了吗?”
“我觉得还是我之前的肚子疼犯了。”金兰额头渗出汗来。
“你别急,我先给你打个痛经的针。”
魏家俊去里间兑针水去了,嘁哩喀嚓的在打药瓶。
金兰闻着药香,感觉似乎没那么痛了。
“往下脱腰上的裤子,露出屁股。”
“我不打屁股,打胳膊好吗?”
金兰从没打过小针,她记得哪个妹妹打过。她看到别人都是打胳膊的。
“原则上打屁股药效快,还安全。”
“好吧。”
金兰不情愿地往下脱了脱裤腰。
魏家俊又往下扯了扯,这才勉强露出屁股上的肌肉,打了下去。
金兰疼得嘴里直嘶嘶,“嘶——你会打针吗?咋这么疼呢?”
魏家俊拔下针,用棉棒给按住针眼。
“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都不能质疑我打针的技术。我可是在班里打针大评比中拿过第一的。是你自己按着呢?还是我按?”
“我自己按着吧。”金兰羞得脸都红了。
魏家俊却神色如常去收拾刚才的针头和针管。把它们扔进锅子里煮着。
“你和那个傻子相亲相的咋样了?”
魏家俊问的漫不经心,实则耳朵伸出老长,生怕听不见金兰的回答。
“你觉得那人咋样?”金兰反问。
她现在急切想要问问别人的意见,等娘再逼问时,她好有话回答。
“我觉得吧,傻是傻了点儿,还蛮可爱的。”
金兰抬头看他,对上他促狭的眼睛。金兰另只手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要是他敢再说一句,看她不捶死他!
“金兰,快把裤子提上,瞪我干啥。你这么粗鲁,正好配那个傻子呀。”
“我哪里粗鲁了?”金兰羞窘地扔掉棉棒,提上裤子,系好腰带。
“我都听说你骂歪嘴子了,骂她让她闺女嫁给那个傻子了。还说谁看中了谁嫁。这不是粗鲁是什么。”
“我只是就话说话么。”金兰呐呐解释。
“好了,不逗你了。婚姻是两个人的,是双向奔赴的,遇到困难了,是个有商有量的人。要是连个最起码健康的体魄都没有的人,还跟着他干什么。”
说这话时,魏家俊还伸出手臂弯曲一下。
示意他棉袄下面有肱二头肌。
金兰笑了,“谢谢你,我明白了。”
金兰起身,觉得肚子好了些,“我走了,你忙去吧。”
看着金兰走远,魏家俊在身后喊:“记得多喝热水,最好是红糖水!”
金兰才猛然想起,没给他药钱。
金兰不好意思折转回身,“那个,魏医生,你先记账吧,等我卖了药材,就来结账。”
“好唻!”
魏家俊拿出账本,是用白纸裁成的厚厚的一个大本子。
魏家俊一张一张往下翻,直到翻到快结尾了,才在空白处填上:赵金兰,用药……欠账0.25元。
金兰想想,就两毛五,不多,一斤干地榆根就能搞定。
但要喝红糖水,她为难了。她知道,队里明天就要统计工分了,爹是不会把工分换成钱的。
那她的工分她做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