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喱,我要吃咖喱。”
“好的,雅仁,今天中午,我们做咖喱饭,我现在就去买菜。”
看着蔡淑贞的笑容,温乐怡抖一下手上的报纸,暗叹一口气。
菜篮在门缝一闪,房门关闭。
陈克勤笑着说:“新来这位蔡阿姨,样样比原来佘阿姨强,唯独除了一件事。”
温乐怡慢慢说:“雅仁,中午阿姨烧了咖喱饭,记得要称赞好吃。”
陈克勤望着她乐:“小小年纪,你就教她说谎。”
温乐怡蹙起眉头:“不然又能怎样呢?现在难找不掺玉米粉的咖喱。起码不要挑剔难吃吧。”
阳台上,陈豪生转过身来:“存下一点钱,朋友和我说,有便宜的鸡肉,想一想,是先买鸡,还是先买纯咖喱?真是的,香料这样贵。”
咯吱一声,书房门打开,黄秀珠从里面走出来:“在商量什么?”
雅仁望望祖母,没有吭声。
陈克勤乐道:“爸爸一点私房钱,发愁该怎样用,鸡和咖喱都很好,难以取舍。”
黄秀珠毫不犹豫:“买一只鸡。”
雅仁:“阿嬷~~”
陈克勤乐着摸摸她的头:“只有咖喱没有鸡,煮出来也难吃。”
温乐怡看看他,纯正的咖喱粉,煮胡萝卜、马铃薯,其实也还行的,但自家老公肉食动物,不吃素。
黄秀珠在沙发上坐下来,自己常年冷水洗脸、按摩保养的面部,皮肤本来一直紧绷,此时竟微微有些下垂。
不是瞬间变老,肌肉松弛,是自己的脸向下沉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烦恼这种事?
曾经有过一段时间,餐食顺心如意。
那时佘凌还在。
黄秀珠斜睨着陈克勤:“我晓得你,吃滑了嘴,惦念从前好日子。可是你看看报纸,”
拿起茶几上今日早报抖了抖:“又在隔空喊话,安全啦,自主啦。这世上不是只有经济,有些事同经济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
陈克勤嘻嘻地笑:“妈妈这几句话,不像文学教授,倒像政治系的。”
黄秀珠瞪他一眼:“油嘴滑舌。佘小姐有她的好处,淑贞也尽心竭力,过年8天一直在这里,别的阿姨,早已经回家里去,就算佘小姐,倘若还在这里做,肯定也要回营地,这几天有蔡阿姨,半点不必我们自己费力。你还不知足,哪能事事圆满?纵然薪水高一点,起码安心。唉,倘若不是出这桩事,我本也舍不得佘小姐。”
道路上,淑贞提着篮子,远远地招手:“月凤!”
月凤快跑过来:“刚耽搁了一下,查太太大清早来了。”
淑贞挽住她的胳膊:“什么话赶这么早说?”
“担心打仗。顺便抱怨你家教授。”
淑贞笑道:“怎么?”
“她当初告诉人家,怎样选内陆阿姨。”
淑贞点头:“这个我知道的。教授的经验:一,要新来台北,便还有元气;二,要有家里人同来,肯安心做。教授还说,佘小姐其实很不错,可惜运气差。”
月凤眼圈微红:“回想起来,当初那样对她,真是于心不安。僧多粥少,但她又有什么办法?纵然不知道骨髓是捐给我家,这一份心意也难得,英英的表哥配型相合,抽血肯答应,听说血液里干细胞纯度不够,要抽骨髓,想了三天,还是推了。我担心她的身体,刚做了手术,就进国安。明天礼拜天,我想过去看看她。”
淑贞微微皱眉:“虽然有点薄情,但劝你先不要去。这几天,几位主人都说,风声越来越紧,太太昨天特意要我多买些米,备在家里。”
难民营里,帐篷边,佘凌抬起一只胳膊,在椅子里舒展一下身体。
立春之后,天气慢慢变暖,风不再那样冷了,这种时候在外面看书,稍稍好过一点,虽然仍是硬着头皮。
“佘小姐,好久不见。”
对面一声招呼。
佘凌抬起头:这就是我不愿出来的原因,总要遇见不想看到的人。
“禇博士,散步到这边么?”
禇兴沛笑道:“你回来营地,我还没来看过你。前两天听淞奇说,瘦了许多。”
佘凌笑一笑:“刚好减肥。”
禇兴沛左右看看:“有凳子吗?”
佘凌:??这是要长谈?
“没有。”
面前的男人转头钻进旁边帐篷,不过2分钟,拿出一只塑料高凳,从前重庆夏夜,街边吃烧烤那种。
将凳子往地上一顿,禇兴沛便坐下来:“真是无妄之灾,教授也很无情,你为她家服务这样久,说解雇就解雇。”
佘凌笑着说:“没什么,雇主与雇员,本来便是这样的关系。”
幸好自己不曾如此多情,早已认清本身的定位,《家族以外的人》。
萧红的这一篇散文小说,越看越是心酸。
性转版的有二伯。
禇兴沛望着她,微微地笑:“你很清醒。”
佘凌“哈”了一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只能接受,但生活还要过下去。”
起初回想起当天的场景,便忍不住暗暗咬牙,说不上怨恨,只是心中难过,太悲怆了。
但目光一落在书页上,心情便慢慢平静。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一天读书的收入,折算成物资,比从前辛辛苦苦三个月赚得还多。
可惜系统中的桂花鱼、麻鸭、狮头鹅,没办法拿出来。
像是只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禇兴沛仔仔细细看她的脸:“你让我想到从前一位客户。”
遭遇家庭暴力,本以为很脆弱,出乎意料,却坚强,好在及时调整咨询方案,差一点失去这一个客户。
只是佘凌,外在与本质差距实在太大。
“虽然如此,经历了这样大的转折,难免有许多情绪,如果你想找人谈谈,我随时恭候。”
佘凌:怎么?想要引领一下我?
看着她睁圆的眼睛,禇兴沛笑起来:“心理学的一些方法,还是可以提供一定帮助,比如行为认知,如果你有这方面的书,可以看一看,倘若焦虑抑郁,是有效的。”
佘凌笑道:“有空看看。”
还以为要推荐弗洛伊德。
禇兴沛转头看了看帐篷里,压低声音:“她还在你这里?”
“谁?”
禇兴沛一笑:“你和我打哑谜。”
“哦,是的,还在,我希望她多留几天,大家闲谈解闷。”
禇兴沛点点头:“能有人说说话,确实可以缓解情绪。她有没有说,是否会继续咨询?”
“没聊这个。”
禇兴沛微微皱眉:“我并不是在讨论她的问题。现在我和你,单纯聊一聊心理学,哪怕在大战之前,许多人对自己的内心,也往往忽略。人的心理,很重要一方面,在于认知,许多痛苦与挫折,源于错误认知,不改变认知,就无法改变命运,心理学在这方面,有巨大的作用……”
佘凌:《心理学统治世界》。
双眼望着禇兴沛:这就是他们赶你出来的原因?
禇兴沛挑起眉毛,提高声音:“……世界是内心的投射……”
“轰隆”一声巨响。
仿佛一个暴雷炸开在附近。
佘凌两只肩膀不由自主耸夹。
禇兴沛停止了话声,左右看看:“雷雨么?天上确实有云。”
佘凌站起身,伸长脖颈望着:“好像是在打炮。”
禇兴沛的头瞬间后仰:“确实是,炸弹的声音。”
一阵尖锐的警报响起。
原本死气沉沉的营区,瞬间如同沸腾的开水,人群“哗啦啦”滚涌,眼睛里看到人影跑来跑去。
禇兴沛弹簧般跳起来:“下次再聊。”
帐篷里探出一张脸,袁素爱脸色发白,向外看着。
禇兴沛视线在她脸上一扫而过,转身跑走了。
蒋缇和穆清泉“嗖”地跳出来:“怎么回事?”
佘凌道:“大约开打了。”
袁素爱站在帐篷前,沉着面色:“凌姐,我要回去了。”
佘凌愣一下:“去那边做什么?今天早上看到他,脸还黑着。”
袁素爱犹豫一下:“倘若乱起来,不知明天发不发口粮。”
佘凌笑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反正今天的食品已经领到。”
袁素爱皱起眉头:“虽然这样,放心不下家里。”
穆清泉在旁边说:“回去瞧瞧,也是不错,过了这么久,大家的气也都该消了。”
袁素爱点点头:“这两天谢谢你们。”
蒋缇道:“你回去瞧瞧,倘若又有什么,不要同他吵,再过来就是了。”
袁素爱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佘凌望着她的背影,上半身向前倾。
蒋缇一把拉住她:“你莫非要跟了去?”
佘凌身体晃了晃:“总觉得不安心,那老头子,打了人没有半点悔意,早上物资点排队,还狠狠瞪我们。”
蒋缇道:“无论如何是父女,这样大变故,是个和解的机会,这个时候,我们若是硬留住她,可能反而不好。素爱需要家人,她老汉也是需要女儿的。”
佘凌:“难怪方才你冲我使眼色。”
总算自己还机灵,当时一瞬间差点脱口而出“什么事?”,幸好及时忍住了。
路上跑着的人愈发多了,喊叫声如同荒野上的狂风:“打过来了!打过来了!”
大喇叭里高声广播:“保持镇定,维持秩序……”
龙柏真站在帐篷口:“快进来,外面乱,不要撞到了。”
蒋缇一拉佘凌:“在这里看不到什么,不如进去休息。”
佘凌拎起塑料椅:“这种时候,真希望有一台无线电。组装仪器虽然脑壳疼,收听还是愿意的。”
穆清泉道:“真想知道高层要怎样做?”
佘凌:“那得高级电台才行。”
自己也很想听啊,要打到底吗?还是可以和谈?
但那样的电台,总要几万水晶。
有朝一日钱在手,买一个国际电台,全球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