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那声脆响并不大，却仿佛敲碎了整个世界的基础。
镶嵌在黑莲底座正中的黑色晶石表面，一道裂纹自中心炸开，如蛛网般迅速蔓延。裂纹所过之处，晶石内部流转的血色符文如同被掐断的血管，光芒骤然黯淡，继而崩碎成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紧随而来的，是死寂。
洞窟内所有的声音——阴气的流动、锁链的轻响、甚至呼吸声——都在这一刻消失了。时间仿佛被冻结，空间似乎被凝固。那八道扑向周玄机的阴九幽分身，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僵在半空，脸上的狰狞表情凝固成诡异的面具。
然后，是崩塌。
黑色晶石彻底粉碎，化作一蓬黑灰。黑莲底座如同被抽去骨架，瞬间溃散，化作缕缕黑气。祭坛上那些扭曲的符文，如同被火焰灼烧的纸张，从边缘开始焦黑、卷曲、剥落。束缚着周怀远和白芷的锁链，符文光芒急速黯淡，“咔吧”几声，竟自行断裂！
“呃……”周怀远闷哼一声，从石柱上滑落，重重摔在祭坛上。白芷也软倒在地，身上那些抽取精血的管子寸寸断裂，暗红色的液体从断口涌出，却不是血，而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浆。
洞窟开始震动。
不是地震那种摇晃，而是某种更深层、更本质的崩解。穹顶上镶嵌的那些暗红色晶石，光芒忽明忽暗，随即一颗接一颗地爆碎。碎石如雨落下，砸在祭坛上、地面上，溅起漫天尘埃。
“走……快走……”周怀远挣扎着爬起，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大阵被破，这里要塌了！”
周玄机浑身是血地冲到父母身边。他后背被黑色手掌拍中的地方，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右肩被阴气洪流击中的部位，皮肤焦黑坏死，隐隐能看到下面的白骨。每动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但他不管不顾，一手扶起父亲，一手揽住母亲，跌跌撞撞地冲向洞窟出口。
路过白素卿藏身之处时，他心念一动，那三道符箓自行消散，露出蜷缩在阴影中的白素卿。她依旧昏迷，但脸色比之前好了些许——清心玉莲的效力还未完全消散，加上洞窟阴气大阵被破，环境中的阴邪之力大减，她的身体状况反而稳定了一些。
周玄机咬牙，将母亲暂时靠在墙边，转身背起白素卿，又重新扶起父母。
一家三口，加上昏迷的白素卿，四人踉跄着冲出洞窟。
身后，崩塌的速度在加快。祭坛彻底垮塌，石柱一根根折断，穹顶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后面漆黑的岩层。那八道阴九幽的分身，在崩塌中如同泡沫般一个个破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通道也在崩塌。
来时走过的矿道，此刻布满了裂痕。岩壁上那些发光的矿石纷纷熄灭，黑暗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只有偶尔掉落的碎石砸在地面时溅起的火星，能提供一丝微弱的光亮。
“左边……走左边……”周怀远虚弱地指路。他虽被囚禁十八年，但对这矿坑的结构了如指掌——这是无数次被押解、转移、折磨中，用血泪记住的地图。
周玄机按父亲的指引，在崩塌的矿道中夺路狂奔。头顶不断有石块砸下，他或用身体硬扛，或险之又险地避开。后背的伤口崩裂，鲜血浸透了衣衫，每跑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血脚印。
白芷被儿子搀扶着，眼中含泪，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成为负担。她看着儿子满身的伤，看着丈夫虚弱的样子，看着昏迷的白素卿，心中既痛又暖——痛的是至亲受苦，暖的是家人终于团聚。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天光。
那是矿坑的出口！
但出口处，站着一个人。
韩头目。
他显然没料到周玄机能破阵而出，更没料到周玄机还能带着三个人逃到这里。此刻他脸色阴沉，手中握着一柄漆黑的长刀，刀身上刻满了与祭坛锁链相似的符文。
“周公子，真是让人意外。”韩头目缓缓举刀，“但到此为止了。主人虽暂时受挫，但杀你们……我还做得到。”
他身后，数十个尸傀从阴影中涌出，堵死了出口。
前有强敌，后有崩塌。
绝境。
周玄机将父母和白素卿护在身后，深吸一口气，准备拼死一搏。但就在这时——
“嘿，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出口外传来。
紧接着，一道魁梧的身影如猛虎般撞入尸傀群中！刀光如雪，所过之处，尸傀如割麦子般倒下。那身影浑身浴血，左臂用布条吊在胸前，右手却挥舞着一柄厚重的短刃，勇不可当。
是黑三！
他竟然找来了！
“黑三！”周玄机又惊又喜。
“先生！快出来！”黑三一边砍杀尸傀，一边吼道，“外面还有接应！”
周玄机不再犹豫，护着父母和白素卿，趁黑三打开的缺口冲了出去。
出口外，是裂谷边缘的平台。此时天光微亮，晨曦初露，能看清周围景象——平台边缘，站着七八个身着劲装、气息精悍的汉子，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刚毅的中年人。
“周先生，白夫人。”那中年人抱拳，“在下林震，林九爷麾下。奉九爷遗命，特来幽冥矿坑接应。”
林九爷……遗命？
周玄机心中一痛，但现在不是细问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韩头目正带着剩余尸傀冲出洞口。
“拦住他们！”林震一挥手，七八个汉子立刻结成阵势，迎了上去。
黑三也退了回来，与周玄机汇合。
“先离开这里！”周玄机急声道，“矿坑要塌了！”
一行人迅速撤离平台，沿着来时的吊桥向裂谷对岸奔去。身后，崩塌的轰鸣声越来越响，整个裂谷都在震动。当最后一人踏上对岸时，吊桥轰然断裂，坠入深不见底的裂谷。
回头望去，幽冥矿坑所在的裂谷，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陷落。烟尘冲天而起，遮蔽了半边天空。
“结束了……”周怀远喃喃道，身体一软，险些摔倒。
周玄机连忙扶住父亲，又看向母亲。白芷的状态更差，她本就失血过多，又强行施展换血秘术的前置法门传递传承，此刻已是油尽灯枯，全靠一口气撑着。
“娘……”
“先别说话。”白芷虚弱地摇头，目光落在昏迷的白素卿身上，“救这丫头要紧……换血秘术，必须立刻施行，否则蛊毒反噬再起，神仙难救。”
林震闻言，立刻道：“我们在五里外有个临时营地，相对安全。诸位请随我来。”
五里路程，对现在的周玄机一家来说，却如同千里之遥。周玄机背着白素卿，黑三搀扶着周怀远，林震亲自背着白芷，一行人跌跌撞撞，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抵达了一处隐蔽的山坳。
山坳里搭着几顶帐篷，有药草的味道飘出。林震的手下显然早有准备，立刻腾出一顶最宽敞的帐篷，铺上干净的毛毡，又抬来热水和药品。
周玄机将白素卿小心放在毛毡上，转身看向父母：“爹，娘，换血秘术……”
周怀远和白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绝。
“开始吧。”周怀远盘膝坐下，撕开胸前的破烂衣衫，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用我的心头血。你娘的身体……撑不住了。”
“不！”白芷急道，“用我的！我是她亲姨，血脉更近！”
“都别争了。”周玄机声音沙哑，“用我的。素卿的蛊毒，是因我中的同心替死蛊反噬，我才是最适合的受术者。”
“胡闹！”周怀远厉声道，“你虽与她有血脉共鸣，但终究不是血亲！贸然换血，你和她都可能死！”
“那也比看着你们冒险强！”周玄机红了眼眶，“我已经失去了你们十八年，不能再失去一次了！”
帐篷内，一时寂静。
良久，白芷缓缓开口：“用我们两人的心头血。我与你爹夫妻同心，血脉早已交融。两人分担，风险会小很多。”
周怀远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换血秘术，正式开始。
周玄机按照父母口述的方法，先在白素卿心口刻画一个复杂的血阵，又在自己和父母胸口各刻下一个对应的阵图。然后，以金针为引，刺破四人心脏对应的穴位。
当第一滴心头血从针孔渗出时，帐篷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周玄机双手结印，运转《阴阳溯脉诀》，以自身元气为桥梁，引导父母的心头血顺着金针缓缓流入白素卿体内。同时，又将白素卿体内那些已与血脉融合的蛊毒，一丝丝牵引出来，导入自己和父母体内。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极其凶险的过程。
每一丝蛊毒的转移，都伴随着剧痛。那不仅仅是肉体上的疼痛，更是灵魂层面的侵蚀。周玄机能感觉到，那些阴寒歹毒的蛊毒如同活物，在血脉中疯狂窜动，试图反噬宿主。
而更可怕的是，随着蛊毒的转移，白素卿的气息在恢复，但周怀远和白芷的气息却在急速衰弱。他们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越来越冷，仿佛生命正在被一点点抽走。
“坚持住……”周玄机咬破舌尖，用剧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就快……成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
帐篷外，林震和黑三焦急地守候。天色从清晨到正午，又从正午到黄昏。
终于，在日落时分，帐篷内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周玄机踉跄着掀开帐帘，走了出来。他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走路都需要扶着帐柱，但眼中却有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成了……”他嘶声道，“素卿她……活过来了。”
话音未落，他身体一晃，向前栽倒。
黑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林震则冲进帐篷。
帐篷内，周怀远和白芷相偎着靠在毛毡上，两人都闭着眼，气息微弱，但胸膛还在微微起伏——还活着。而白素卿，此刻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随即渐渐清明。当看到身旁的周怀远和白芷时，她怔了怔，又看向帐篷外被黑三扶着的周玄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但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那头灰白的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黑。心口那团盘踞已久的阴寒，彻底消失了。
换血秘术，成功了。
……
三天后。
临时营地已经扩建了不少，又搭起了几顶帐篷。周玄机的伤势在药物的调理下好转了不少，虽然离痊愈还远，但至少能自己行走了。周怀远和白芷依旧虚弱，需要长时间卧床休养，但性命已无大碍。
最让人惊喜的是白素卿。
换血秘术后，她的身体似乎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周家的守陵血脉与白家的蛊术传承，在她体内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她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甚至修为都有所精进。
这天清晨，她独自走出帐篷，看到周玄机正坐在不远处的山石上，望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发呆。
她轻轻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谢谢你。”她轻声说，“还有……对不起。”
周玄机转过头，看着她恢复了往日神采的眼睛，笑了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动用同心替死蛊，更不会受这么多苦。”
白素卿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看向营地中央那顶最大的帐篷，里面躺着周怀远和白芷。
“叔叔和阿姨……他们真的没事了吗？”
“命保住了，但根基受损太重。”周玄机眼神黯淡，“需要长时间的静养，而且……修为恐怕很难恢复了。”
白素卿默然。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看着太阳完全升起，阳光洒满山坳。
就在这难得的宁静时刻——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遮日的那种暗，而是某种更深沉、更诡异的黑暗，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蔓延开来。阳光被吞噬，温暖被驱散，山坳内的温度骤降。
“怎么回事？”黑三从帐篷里冲出来，警惕地望向天空。
林震和手下也纷纷抬头，脸色凝重。
周玄机缓缓站起身，将白素卿护在身后。他盯着那片迅速扩散的黑暗，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黑暗在空中汇聚、扭曲、凝聚……
最终，化作一张巨大无比的面孔。
那是阴九幽的脸。
面孔覆盖了整个天空，足有百里方圆。五官清晰可见，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如同两个巨大的旋涡，俯视着下方渺小的山坳和人群。面孔上充满了极致的愤怒，每一次呼吸都带起狂风，吹得树木倒伏，飞沙走石。
然后，那张面孔开口了。
声音不是从口中发出，而是直接从天空、从大地、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如同亿万人的咆哮重叠在一起，震得人耳膜欲裂：
“周玄机——！！！”
“你毁我道场，破我大阵，伤我分身……”
“今日，本座要这方圆百里——”
“为你，和你在乎的所有人——”
“陪葬！！！”
最后一个字落下，天空中的巨大面孔猛然张开嘴。
无边无际的黑气，如同天河倒灌，朝着山坳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