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晨雾在山林间缓缓流动。周玄机撕下衣襟,为白素卿和黑三重新包扎伤口。他的动作很轻,但每一次触碰,白素卿昏迷中仍会微微蹙眉,黑三则咬牙忍着闷哼。
昨夜从虚空坠落后,三人的伤势都极为严重。白素卿蛊毒入心,生机如风中残烛;黑三胸骨碎裂,内腑受损;周玄机自己虽然经脉愈合大半,但元气枯竭,内伤未愈,背上还有几道深可见骨的空间乱流割伤。
但他不能停。
从《阴阳手札》下册中发现的地图轮廓来看,隐陵位于京城西北八百里外的苍龙山深处。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即使日夜兼程,至少也需要三天。
而白素卿……恐怕撑不过两天。
“黑三,还能走吗?”周玄机沉声问道。
黑三挣扎着站起,虽然身形摇晃,却咧嘴一笑:“死不了。白姑娘是为了救咱们才这样,就是爬,我也要爬到那隐陵去。”
周玄机点点头,将白素卿小心背起。她轻得令人心悸,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和一层皮。他撕下布条,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又用剩余的布匹做了个简易担架,让黑三拖着走——黑三的腿伤太重,无法独立行走。
三人就这样,一个背着,一个拖着,踉跄着走出破庙,没入晨雾弥漫的山林。
按照地图指引,他们需要先向西三十里,到一个叫“落霞镇”的地方补充干粮和药品,然后折向西北,穿越一片百里的原始森林,才能抵达苍龙山外围。
第一天的路程最为艰难。
山林中根本没有路,荆棘遍布,毒虫横行。周玄机背着白素卿,每走一步都要用短刃劈开挡路的藤蔓。黑三拖着担架,在崎岖的山地上艰难挪动,好几次连人带担架滚下山坡,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衫。
更麻烦的是,追兵来了。
午时左右,周玄机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数里外出现了几道快速移动的气息。那些气息阴冷而杂乱,显然不是普通官兵,而是阴九幽麾下的“幽影卫”。
“他们追来了。”周玄机低声道,“至少有六人,距离我们不足五里。”
黑三脸色一变:“这么快?!”
“阴九幽在玉佩上可能做了手脚。”周玄机咬牙,“或者……他在我们身上下了追踪印记。”
他放下白素卿,让她靠着一棵大树坐下,然后迅速在周围布置了几个简单的障眼法阵。这些阵法威力不大,但胜在隐蔽,能暂时迷惑追兵的灵觉。
“不能硬拼。”他冷静分析,“我们状态太差,硬拼必死无疑。只能利用地形周旋。”
三人改变路线,不再走相对平坦的山谷,而是转向更陡峭、更隐蔽的悬崖峭壁。周玄机背着白素卿,手脚并用在绝壁上攀爬;黑三则用藤蔓将自己绑在担架上,一点点往上拖。
追兵果然被误导了。他们在山谷中失去了三人的踪迹,开始分散搜索。其中两人误入周玄机布下的一个幻阵,被困了半个时辰;另一人则在攀爬悬崖时失足摔落,生死不知。
但剩下的三人经验老到,很快识破障眼法,重新锁定了周玄机他们的方向。
傍晚时分,双方的距离再次拉近到三里。
而周玄机三人,也终于抵达了落霞镇外。
那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但周玄机没有直接进镇——镇口有两个身着黑衣、腰佩长刀的人在徘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阴九幽的手伸得真长。”黑三低声道,“这么偏远的小镇都安插了眼线。”
“绕过去。”周玄机当机立断,“从后山下去,直接去镇东头的药铺和粮店。速战速决。”
三人绕到镇后,顺着陡坡滑下,悄无声息地潜入小镇。周玄机让黑三在一处废弃的柴房藏身,自己则背着白素卿,如同鬼魅般在街巷中穿行。
药铺里,老郎中正在整理药材。见到周玄机背着一个气息奄奄、白发苍苍的女子进来,吓了一跳。
“这位姑娘……”老郎中上前把脉,脸色骤变,“蛊毒入心,经脉枯竭,生机将绝……老朽无能为力啊。”
“我不求治愈。”周玄机声音沙哑,“只求能吊住她三日的药。”
老郎中沉吟片刻,转身从药柜深处取出一个青瓷小瓶:“这是‘九转还魂丹’,能护住心脉三日不死。但三日之后,若无真正解毒续命之法,必死无疑。”
“多少银子?”
“不要银子。”老郎中摇头,“这药本是镇守将军所赐,用于救命。今日赠与你们,只盼这位姑娘能有一线生机。”
周玄机深深一揖,接过药瓶,倒出一粒朱红色的丹药,小心喂入白素卿口中。丹药入口即化,白素卿灰败的脸色竟真的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平稳了些许。
“多谢。”周玄机再揖,又抓了几副治疗外伤和内伤的药材,留下身上仅有的几两碎银,转身离去。
粮店里,他买了足够三天的干粮和水囊。正要离开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呼喝声:
“仔细搜!国师有令,发现三个重伤的男女,格杀勿论!”
追兵进镇了!
周玄机心中一惊,背起白素卿,从后窗翻出,在迷宫般的小巷中快速穿行。他能感觉到,至少两道气息正在迅速接近。
拐过一条巷口时,迎面撞上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反应极快,拔刀便砍。周玄机侧身避开,反手一掌拍在对方胸口。这一掌仓促间只用了三成力,却也将黑衣人震得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但这一耽搁,另一个黑衣人已经赶到,刀光如匹练般斩下!
周玄机背对刀锋,无法闪避。危急关头,他猛地转身,用身体护住背上的白素卿,同时右手并指如剑,点在刀锋侧面。
“铛!”
刀锋偏了三寸,擦着他的肩膀划过,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而他的指力也穿透刀身,震得那黑衣人虎口崩裂,长刀脱手。
“走!”周玄机强忍剧痛,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尾。
等追兵集结过来时,只看到两个受伤的同僚,和目标消失的方向。
“追!他们往西北去了!”
夜色中,周玄机背着白素卿,与拖着担架的黑三汇合,三人一头扎进镇外的原始森林。
这片森林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即使在白天也昏暗如夜。藤蔓如巨蟒般缠绕在树干上,厚厚的落叶堆积了不知多少年,踩上去软绵绵的,散发出腐烂的气味。
更可怕的是,林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那是混杂了瘴气、毒虫和某种古老禁制的能量场。周玄机能感觉到,这里的天地气机混乱不堪,罗盘指针不停旋转,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玉佩……”他忽然想到什么,从怀中取出那枚完整的龙纹玉佩。
玉佩在黑暗中散发着温润的乳白色光晕,光晕指向森林深处某个方向,微微颤动,如同指南针。
“跟着玉佩走。”周玄机沉声道。
三人跟着玉佩指引,在原始森林中艰难穿行。夜里,他们不敢生火,只能挤在一处树洞里休息。周玄机为白素卿和黑三换药,自己则默默运功疗伤。
第二天的路程更加凶险。
森林深处出现了许多诡异的生物:拳头大小的毒蜂,能在树干上伪装的变色蟒,甚至还有一种会散发致幻花粉的食人花。好几次,黑三差点被藤蔓拖走,周玄机则被一群毒蜂追得狼狈不堪。
而追兵,始终如跗骨之蛆,甩不掉。
第三天清晨,三人终于走出了原始森林,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连绵起伏的苍青色山脉,主峰如利剑般直插云霄,半山腰以上云雾缭绕,看不真切。山脚下有一条奔腾的大河,河水湍急,声如雷鸣。
“苍龙山……”周玄机看着手中的地图,“隐陵就在主峰之下。”
但要到主峰,必须先渡过这条大河。
河上没有桥,只有几根腐朽的藤索横跨两岸。河水奔腾咆哮,溅起的浪花有丈许高,显然水下暗流汹涌。
“我先过。”黑三咬牙道。
他将担架上的藤蔓解下,绑在自己腰间,另一头系在岸边的巨石上,然后抓住藤索,一点一点向对岸挪去。
藤索在空中剧烈摇晃。黑三胸口的伤被牵扯,鲜血不断渗出,滴落河中,瞬间被激流冲走。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用了整整一刻钟,终于挪到对岸。
“到你们了!”他在对岸挥手。
周玄机将白素卿用布条牢牢绑在背上,深吸一口气,抓住藤索。他不敢像黑三那样慢慢挪,因为追兵随时可能赶到。他运转残余的元气,施展轻功,脚尖在藤索上连点,如同蜻蜓点水般向对岸掠去。
然而就在他掠到河心时——
“咻!咻!咻!”
三支劲箭破空而来,直射他背上的白素卿!
追兵赶到了!
周玄机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只能强行扭身,用后背硬扛!
“噗!噗!”
两支箭射中他的左肩和右肋,第三支擦着白素卿的发梢飞过。剧痛传来,周玄机闷哼一声,身形一滞,险些坠入河中。
“先生!”对岸的黑三目眦欲裂。
周玄机咬牙,强提最后一口气,脚下在藤索上重重一踏,借力前冲,终于摔在对岸的岩石上。
“快走……”他咳出一口血,挣扎着爬起。
对岸,六名黑衣人已经赶到河边,正在试图渡河。其中两人直接跃上藤索,身法轻盈,显然修为不俗。
周玄机看了一眼怀中玉佩。玉佩的光晕指向主峰山脚一处悬崖,那里藤蔓密布,看起来并无特殊。
但地图上标注的入口,就在那里。
“走!”他背起白素卿,黑三拖着伤腿,三人跌跌撞撞向悬崖跑去。
身后,追兵已经渡过两人,正迅速逼近。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终于抵达悬崖下。周玄机按照地图指示,拨开一处看似普通的藤蔓,后面果然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口漆黑,深不见底,隐隐有阴风从中吹出。
“进去!”周玄机当先钻入。
黑三紧随其后。
就在最后一人进入的瞬间,洞口上方的岩石忽然崩塌,巨石滚落,将洞口彻底封死!
追兵赶到时,只看到一片乱石,和消失的目标。
“该死!”为首的黑衣人一拳砸在石壁上,“回去禀报国师!”
……
洞内,一片漆黑。
周玄机点燃一支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前路。这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甬道,石壁光滑如镜,显然经过人工修凿。甬道两侧每隔十步就有一盏青铜灯盏,但里面的灯油早已干涸。
三人沿着甬道向下走了约莫百丈,前方出现一道石门。
石门高约三丈,宽两丈,通体由黑色玄铁铸成,门上刻着复杂的星图纹路。星图正中,有一个凹槽,形状与周玄机手中的玉佩完全吻合。
“是这里了。”周玄机取出玉佩,嵌入凹槽。
“咔嚓——轰隆隆……”
石门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的空间。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室,直径超过五十丈,高约十丈。石室中央有一座高台,台上空无一物。而石室四周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文字和图案——正是《阴阳手札》中记载的那些失传秘术,以及天罡阵图的完整图解!
更令人震撼的是,石室的天花板上,镶嵌着无数夜明珠,排列成周天星辰的图案,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整个石室照得如同白昼。
而石室的地面,则铺满了黑白两色的玉石,构成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太极图的阴阳鱼眼处,各有一个蒲团。
左边的蒲团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前朝太子服饰,头戴金冠,面容俊朗,看上去不过三十许岁。但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毫无生气——显然已经坐化多年。
而右边的蒲团上,也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葛布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此刻正背对着他们,悠然翻阅着一卷竹简。
听到石门开启的声音,他缓缓转身,露出一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睛。
“等了百年,终于有人来了。”老者微微一笑,声音温润如玉,“老朽守陵人周明德,见过三位小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