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县衙地牢里只余几盏油灯摇曳，投下斑驳光影。
虎口疤脸的汉子被铁链锁在刑架上，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寂静中发出“嗒、嗒”声响。
他低垂着头，看似萎靡，眼中却偶尔闪过狡黠凶光。
谢景珩端坐案前，指尖轻叩桌面：“本官知道你是飞鹰帮的人。你们帮主左额有一道三年前与漕帮争斗留下的刀疤，可对？”
疤脸男猛地抬头，瞳孔微缩，却仍咬紧牙关。
“不认？”谢景珩不急不躁，取出一份卷宗，“去年秋，飞鹰帮在邻县抢劫官粮，伤七人，致死三人。按律，主犯凌迟，从犯斩首。”
疤脸男脸色发白，却嗤笑：“大人既知飞鹰帮凶名，就该明白咱们兄弟不是吓大的！”
“哦？”谢景珩缓步走近，烛光在他面容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那若本官告诉你……你们帮主最恨手下人自作主张。若他知道你为活命泄露帮中机密，会如何处置你的家人？”
铁链哗啦作响！疤脸男猛地挣扎起来，目眦欲裂：“祸不及妻儿！这是道上的规矩！”
“规矩？”谢景珩冷笑，“飞鹰帮屠戮刘家庄三十八口时，可讲过规矩？连三岁稚子都不放过，如今跟本官谈规矩？”
他突然俯身，声音压得极低：“本官给你指条明路——说出飞鹰帮在黑风岭的据点、人数，以及与醉仙楼的勾当。我可奏请上峰，保你家人无恙，甚至……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地牢陷入死寂。
疤脸男胸膛剧烈起伏，冷汗混着河水滴落。
良久，他哑声开口：“大人……真能保我家人？”
“本官以谢氏门风起誓。”
“……好，我说。”疤脸男颓然垂首，“飞鹰帮原有百余人，上月折了十几个，现下约九十人扎在黑风岭北坡的鹰嘴洞里。洞内有暗道，通往山下河滩。”
谢景珩示意书记官记录，追问：“与醉仙楼如何勾结？”
“醉仙楼掌柜的侄女是帮主新纳的妾室。酒楼每月抽三成利钱换庇护，也帮销赃洗钱。前夜袭击温家……是掌柜说那丫头碍事，要绑了逼问配方。”
审问持续至天明，谢景珩走出地牢时，晨光熹微。
他眼底有淡淡青影，却眸光锐利。
“立刻传信州府，详陈飞鹰帮罪证及据点，请求调派官兵围剿。再派精干人手盯死醉仙楼，莫打草惊蛇。”
天刚蒙蒙亮，温家小院还笼罩在晨雾中，温禾正带着阿蛮在灶房蒸米糕。
炊烟袅袅升起，米香混合着桂花的甜香弥漫在空气里。
姑娘，这米糕蒸得真暄软！阿蛮兴奋地掀开锅盖，白汽扑面而来。
温禾笑着往米糕上撒桂花：待会给爷奶送些去，他们最爱吃这个...
话音未落，就见柳氏急匆匆从院门处走来，身后跟着个穿衙役服饰的生面孔。
禾儿，县衙来人了，说有要紧事。温母压低声音，神色紧张。
那衙役上前一步行礼：温姑娘，大人让小的传话，请您借一步说话。
温禾心下明了，对阿蛮道：你看好火，我去去就来。
她引衙役到院角的柿树下，这里说话既不惹眼，又能看到四周动静。
可是审出结果了？温禾轻声问。
衙役点头，快速将飞鹰帮的人数、据点以及与醉仙楼的勾结说了一遍，最后道：大人已请州府支援，三日后剿匪。特让小的提醒姑娘，这几日千万小心。
温禾凝神听完，沉吟片刻后眸光一闪：劳烦转告谢大人，我有个计划。
她压低声音，条理清晰地说道：三日后我与醉仙楼约谈时，请大人在酒楼前后门各埋伏十人，另在对面茶楼设弓箭手监视二楼雅间。我会让阿蛮离开酒楼取酒为号，但为防万一，还请安排两个丫鬟扮作我的帮手随行。
姑娘详细说说？衙役听得认真。
第一，我会提前一个时辰到醉仙楼，借口要看厨房环境，实则探查各处出口和可能的藏人之处。第二，谈价时我会故意拖延时间，等飞鹰帮的人按捺不住现身。第三...
温禾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这是我自己配的升级版辣椒粉，若情况有变，可暂时制敌。
衙役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才十三岁却镇定自若的少女：姑娘如何懂得这些？
温禾浅浅一笑：种田人要防鸟雀，也要防豺狼。劳烦转告谢大人，既然要剿匪，就要一网打尽。醉仙楼内部结构复杂，若不能里应外合，恐怕会有漏网之鱼。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请大人派人暗中保护我的家人，以防飞鹰帮狗急跳墙。
衙役郑重点头：小的必定一字不差地转达。
送走衙役，温禾回到灶房。
阿蛮正将米糕装盘，忽然了一声：姑娘，你袖口怎么沾了木槿花瓣？
温禾低头，见袖间果然缀着几片淡紫色的花瓣，定是方才在柿树下说话时，蹭到了旁边那丛木槿。
那是新房落成后，阿蛮特地从后山采来种在院子里的。
她轻轻拂去花瓣，笑意温柔：许是早上浇花时沾的。这木槿开得正好，过两日摘些来做花饼。
阿蛮眼睛一亮：好呀！我记得姑娘说过，木槿花晒干了还能入药呢！
温禾笑着点头，目光却不自觉飘向窗外。
三日后，将有一场硬仗要打。
而她不仅要自保，更要让那黑店......彻底倾覆。
县衙书房内，谢景珩听完衙役的回禀，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她当真谋划得如此周密？他反复看着温禾让衙役带回来的辣椒粉包，嘴角不自觉扬起。
是。温姑娘还特意说明了醉仙楼后厨通往后巷的小门，说那是伙计们偷懒抽烟的通道，最容易疏于防范。
温姑娘还说......说大人若不信她，便看看这个。衙役呈上一小坛米酒。
谢景珩揭开坛封，酒香清冽。
坛底压着一张素笺，上面娟秀字迹写着：「米酒澄澈，终需一滤；浊流暗涌，不如搅清。」
他凝视字迹良久，终是轻叹一声：不如搅清
大人，温姑娘此举太过冒险，是否......
按她说的准备。谢景珩打断下属，另外，在醉仙楼后院增派两人看守那个小门。再选两个机灵的丫鬟，扮作食客护在温姑娘左右。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向清河村方向。
温姑娘，他低声自语，你既决心要搅清这浊流...本官便与你里应外合，打这场漂亮仗。
窗外云卷云舒，山雨欲来。
而这一次，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即将互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