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八咫并未因为朗姆的揣测质问而动怒。
他像是在面对着一棵随风摇曳发出簌簌响声的枯草,又或者是一条被困在岸上只能拍打着尾巴等死的鱼。
“我两年前为什么下令处置你,你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逃得那样干净利索了。”
“至于那个人……你以为你当真得手了?”
朗姆顿时嗤笑,满腔只剩鱼死网破的恶毒,仿佛靠这样就能伤害到眼前人一样:“他当年给琴酒下药,自己也同样难以避免摄入。”
“我今天投放的药剂……的确一时半会儿要不了他的命,但也足够引发连锁反应,一点点摧垮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让他就这么一天天衰弱下去,器官衰竭……”
他的话没能说完。
神宫八咫那彻底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沉默,让他瞬间明悟——
如果连君风和的身体都在对方的算计之内……那他自以为成功的报复……
男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所以是……哈哈,我明白了,您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那名青年身上的问题,恐怕早就在这两年间被眼前的人给解决掉了……
原来他此刻的一切挣扎,早已注定只是徒劳。
神宫八咫没有再说话,仿佛所有与他叙旧的兴致都已经在他这种认命的神情中彻底耗尽。
而沉默本身,就是最冰冷确凿的回答。
神宫八咫微微抬了抬手,一个简单而漠然的手势。
于是在房间更深处的阴影中,一座如同铁塔般的巨山无声地迈步而出。
来人庞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来自头顶的所有光线,沉闷得令人心悸的脚步声敲击在水泥地上,带来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他手中拿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刃,刃口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幽冷的光泽。
“处理干净,阿童。”神宫八咫吩咐道,语气如同吩咐丢弃一件废品。
“是,主人。”瓮声瓮气的回应如同闷雷在地下室滚动。
冰冷的刀刃折射出寒光。
朗姆望着那逼近的刀锋,独眼中最终闪过一抹极致的不甘与怨毒。
“看这个样子……现如今您已经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返老还童……”
一败涂地的男人扭曲低笑着,用尽最后力气发出嘶哑的诅咒,每一个字都浸透着鲜血和怨恨。
“这一局是我输了,彻彻底底……但您不会永远都这样顺心如意下去的。我会在地狱里——睁大眼睛,期待您栽跟头的那一天!”
寒光猛地落下,精准而冷酷。
刀刃无声没入,终结了一切声响。
朗姆的身体微微一颤,眼中的光芒迅速熄灭,最终凝固为一团死寂的阴影。
他一生所有的野心与怨恨,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化为虚无。
神宫八咫冷漠注视着。
在那暗红温热的血泊犹如长有生命般即将触及他锃亮皮鞋尖的前一瞬,他才从容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融入了身后那片浓稠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阿童沉默的开始进行最后的清理工作,沉重的身躯在血泊旁移动。
肉体拖过地面,发出细微的、令人不适的声响。
像是在最后证明着某人曾经存在。
*
君风和是在一片暖洋洋的柔软中苏醒过来的。
先是银色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然后才艰难的一点点掀开,慢慢露出一双因初醒而显得有些朦胧涣散的冰色眼眸。
几乎是下一秒,一直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的萩原研二就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动静。
“风和?你醒了!”
他凑近过来,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惊喜和急切,那根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动。
床上的银发青年闻声,视线有些费力的聚焦,最终落在萩原研二那张写满担忧的脸上。
他微微蹙起眉头,似乎有些不适,手臂勉强支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却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吃力。
萩原研二见状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手臂和后背,帮他借力顺利坐起身,并细心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萩原研二关切的追问,目光紧紧锁着君风和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君风和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迟缓的抬起手,用指尖按了按太阳穴,声音略显沙哑:“……有些头疼。”
随即他偏过头,目光投向床边的半长发青年。
那眼神飞快褪去朦胧,浮现出一种清晰的陌生和迷茫,随即又本能染上了一丝警惕,快速扫视了一圈四周,最后重新定格在萩原研二脸上。
“这里……”
他开口,客气而疏离,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戒备:“……是哪里?”
萩原研二对上青年那全然陌生的眼神时,心里就已经猛地“咯噔”一下。
此刻再听到这无比生分的异常问话,一瞬间就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所有重逢的喜悦都被冻结砸碎。
他的嗓子原本就因为长时间紧张守候而干涩不已,此刻更是艰难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小风和……你,你不认识这里了吗?”
他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试探着指了指自己:“你……也不认识我了吗?”
君风和看着他脸上那毫不作伪的震惊和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明悟,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才用一种冷静的语气试着问道:
“你是……那位松田警官,还是萩原警官?”
萩原研二的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但几乎是凭借强大的自制力,才硬生生稳住了几乎要崩溃的表情。
甚至为了害怕引起银发青年的不安,还勉强扯出了一道笑容。
“我……我是萩原研二。”
他再次开口时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
“小风和,你叫我研二就可以……”
说完这两句,他难以控制的顿了顿。
“小风和你……你是不是渴了?脸色还是不好……我去给你倒杯水过来,马上就好!”
半长发的警官先生每次在面对炸弹时都面不改色,眼下却快要维持不住表面上的平稳。
他有些仓促的站起身,不敢再多看君风和那双写满陌生与审视的冰眸一眼。
直接快步走向门口,逃离似的闪身出去,又轻轻将门带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让他心慌意乱的现实。
房门“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