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夜。
寒雨漠无感情的敲打着东京的街道,冲刷着霓虹灯模糊的光晕,也打在车窗之上。
冲矢昴驾驶着斯巴鲁,驶过一条光线晦暗的巷道。
但在车灯无意间扫过路边巷口时,一个倚靠在潮湿墙壁上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人浑身湿透,单薄的衣物勾勒出异常消瘦的身形。银色的长发被雨水浸湿,凌乱贴在脸颊和颈侧,遮住了部分面容。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极其疲惫,但站姿却并非完全松懈。好似某种深植于骨子里的东西让他即便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依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残破却未折的韧性。
一个模糊的、早已被认定为逝去的侧影轮廓,如同一道惊雷骤然劈入冲矢昴的脑海。
他猛地踩下刹车。
雨夜中霎时响起一声略显刺耳的尖啸。
推开车门,甚至顾不上撑伞,冲矢昴大步穿过雨幕,径直走到那人面前。
雨水顺着樱色的发梢滑落,他墨绿色的凌厉眼眸锐利如鹰,紧紧锁住对方。
离得近了,他对这张苍白得毫无血色却依旧精致得叫人惊心的面容再无怀疑——
正是与他分别了整整两年时光的那个人。
君风和。
但眼前的青年看起来……完全不同了。
时光似乎从他身上剥离了太多东西,留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和一种茫然的空寂。
他听到那一声尖锐的轮胎摩擦声,缓缓抬起头,眼睫挂着水珠,一双冰色眼眸像是被雨水洗过的天空。
依然清冷,透彻——
却在所有的细枝末节处都彰显着与从前毫不相关的异样。
没有熟悉的算计,没有藏匿于隐忍下的锋芒,更没有那种时刻伺机而动的、仿佛能将人吸入深渊的危险魅感。
只剩下一片陌生的平静,以及深藏于底的那份面对陌生环境的细微警惕。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空白,也未能完全抹去他本质里的东西。
青年的视线落在冲矢昴脸上,没有惊慌,也并未直接叫出他的名字,只是在短暂评估般的凝视后微微蹙了下眉。
冲矢昴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密集而陌生的刺痛。
他还活着……
“风和君。”
男人的声音在雨水噼啪中比往常更显低哑,难以避免的裹挟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伸出手,不是贸然触碰,而是递出一个主动明确的姿态。
银发青年的目光在他伸出的那只手上绕了一圈,又再次回到他的脸上,就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
几秒后,他极其轻微的摇了一下头,动作里透出虚弱的滞涩,声音也被冷雨浸得冰凉而沙哑,却依旧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平稳。
“你……认识之前的我?”
这句话就像一把冷硬的锲子,直接敲入了赤井秀一的认知中。
于是他瞬间明白过来——是记忆。
他没有回答青年的问题,只是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黑色皮夹克,不容分说将其披在了对方浸着寒气的肩膀上,隔开了天幕倾泻而下的无根雨水。
“先离开这里。”
男人的语气不容置疑,镌刻着一种与他这副文雅面貌一点都不相符,却又有似是习以为常惯有的、令人安心的掌控力。
君风和眸光微动,没有反抗。
外套上残留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包裹住他,他下意识拢了拢衣襟,低声道:“……谢谢。”
“……这没什么。”
有点不习惯这人这么有礼貌的冲矢昴思索片刻,然后就把人带回到了自己目前的落脚点。
雨声哗然。
银发青年站在男人擎着的黑伞下,在走进大门之前,目光在铭刻着“工藤”二字的门牌上停留了一秒。
等到步入室内,扑面而来温暖干燥的空气才让青年身上一直隐约紧绷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
他接过樱发男人递来的毛巾和温水,再次低声道谢。
冲矢昴淡淡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前人。
银发青年湿淋淋的肩头披上了毛巾,发丝凌乱黏连,有一缕还粘在了眼尾处,一番模样属实狼狈。
但他此刻用手垫着毛巾一角,条理有序的拭去额前水珠,一点点擦干还在滴水的发梢……一举一动却又有着一种剥离了所有风霜沉淀之后,仿若源自本能的得体。
——与他此刻脆弱的外表格格不入,反而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矛盾感。
“随便坐。”
冲矢昴这样说着,而银发青年也在与他对视过后选择了听从。
青年选了一张不怕水的木椅坐下,捧着冲矢昴递来的那杯温水,湿漉的银发垂落,侧脸在室内柔和的灯光下近乎透明。
旋即他又抬起眼,看向对面一直沉默观察着自己的奇异男人。
一双冰眸中依旧空茫,深处却覆有清明的锐度。
“非常感谢你的救助。”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十分清晰认真:“给你添麻烦了,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冲矢昴眼神微顿。
虽然早在对方在雨中第一次开口时他就已经有所预料,但这样直面青年失去所有记忆的事实,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凝视向满目平静的青年。
——这个他曾亲眼见识过其拥有着何等缜密心思与手段、又是如何漫不经心吊着他给予微末希望的人……
此刻居然用全然陌生的疏离眼神看着他,礼貌询问着他的名字。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顿时掠过这位FbI王牌探员的心头。
最初的震惊欣喜,随之而来的疑惑深思,或许还有着一丝感到世事弄人的荒谬。
两年前的那场爆炸没有带走青年的生命,却带走了一切塑造“君风和”这个存在的过往。
冲矢昴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祖母绿的瞳仁深不见底,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真实心情。
他开口回答了青年的询问:“赤井秀一,我的名字。”
说完特意顿了顿,对上青年那双空无一物没有一丝波澜回应的双眸,这才缓缓补充了半句似乎毫无意义,又似乎重若千钧的话。
“我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