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八咫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昂贵熏香与无边死寂的空气便沉沉压了过来。
视野所及,是一间被精心剔除了所有锋利的牢笼。
厚重的窗帘将光线与喧嚣彻底隔绝,只有墙角的灯在柔软的地毯和包绒的家具上投下昏暧模糊的光晕。
男人的目光越过这片刻意营造的安宁,瞬间便被大床中央那片几乎要湮灭在阴影中的银白捕获。
银发青年深陷在柔软的羽绒被褥里,四肢都被细细的金链以一种近乎优雅的残酷姿态分别束缚在床柱四角。纤细腕骨与踝骨在链环的衬托下,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断。
链长经过精确计算,容许青年产生些许无意义的挣扎,却绝无可能让他触摸到床沿以外的任何地方。
而最突兀的,则是那抹封住青年所有声音的冷硬皮革。
皮革带子深深陷进苍白的脸颊软肉里,迫使青年的唇微微张着,只能发出一点压抑而湿润的呼吸声。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无声的啜泣,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银色长发凌乱铺散在枕上,唯有一支莲花玉簪还固执的挽着部分发丝斜斜簪着,显露出挽发者的笨拙与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图。
宽松的丝质睡袍在这具身体上只显得空荡,布料如水般滑开,露出颈项、锁骨大片冰凉的皮肤。
上面残留的点点红痕在昏暧光线下,刺目得如同某种宣告。
而银发青年就这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双眼睛睁着,望着上空某处虚无的点。里面空得吓人,只有一片彻底熄灭了的光,像月光下冰冷的灰烬。
——整个房间柔软、温暖、绝对安全,却也因为这份毫无死角,从中弥漫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窒息感。
神宫八咫无声走近床边,垂眸凝视着这片被他亲手禁锢的“宁静”。
某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翻涌——是满足,是占有。但此刻,他的内心却更加强烈的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焦渴所驱动。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试图抚上君风和那苍白冰凉的脸颊。
然而,就在即将触及的前一瞬——
那具仿佛已然石化、对一切外界刺激都已麻木的身体却猛地偏过头去,以一种几乎是本能般的反应,避开了他的触碰。
神宫八咫的指尖骤然僵在半空。
这细微却决绝的避让,如同一根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直接刺入他心脏最不设防的软处。
而床上的人望着别处,呼吸声因这小小的动作略微急促了些。那张疏离漠然的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惊惶的闪避只是这具身体本能的自作主张。
一瞬间,一股暴戾的烦躁猛地窜起,几乎要冲垮神宫八咫的理智。
他想用力捏住青年的下巴,强行扳过那张脸,想迫使那双空洞的眼睛必须看向自己……
想听到除了这压抑呼吸外的一点别的什么声音,哪怕是痛苦的呜咽也好!
可随之汹涌而来的,却是更深更重的无力,仿若粘稠冰冷的沼泽瞬间淹没心头怒火,拖拽着他沉入深渊。
他还能做什么?更坚固的锁链?更严密的看守?
他已经剥夺了青年一切可能伤害自我或反抗的东西,却也因此,将最后一点能称之为“反应”的东西也一同扼杀了。
——他将青年彻底推入了无人可及的沉默彼岸。
最初那种捕获无价珍宝,并将其彻底掌控在掌心肆意品尝占有的浓烈满足感,此刻在这片死寂的废墟前,竟显得如此苍白单薄,甚至可笑。
他守着一具完美却失了魂的躯壳,比受到青年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他感到挫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所有命令、质问或是刻意伪装的温存,都被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碾得粉碎,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空气中那沉滞的香氛仿佛瞬间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
身居高位了一辈子的男人就此静静伫立了片刻,僵直的手指缓缓收紧,又无力的松开。
最终,那原本意图触碰脸颊的手指转而落向青年散在枕上的银发。
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仿佛怕再次惊扰了什么。
指尖穿过冰凉的发丝,触感依旧顺滑如上好的丝绸,却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他笨拙而僵硬的想要将那几缕凌乱的发丝理顺,指腹无意间触碰到青年头顶那支歪斜的莲花玉簪。
神宫八咫的动作忽而停顿了一瞬。
莲花……
男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渐渐落在青年被迫张开的双唇上。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陡然翻涌,混杂着未散的焦躁、深重的无力,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名为“懊悔”的刺痛。
他忽然极其小心的开始解那皮革搭扣。
金属扣具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绝对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得骇人。
于是青年脸颊两侧上被勒出的红痕也就这么显露出来,鲜明刺眼。
神宫八咫将那碍眼的物事扔到一旁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多少声响。
随后他的指腹下意识抚过那些红痕,似乎想要将其直接抹消。
青年睫毛轻颤一刹,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被摘掉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灰尘,而不是剥夺掉他声音的枷锁。
——这种无动于衷的顺从,比任何反抗都能让神宫八咫感到窒息。
他凝视着青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那双依旧空茫到映不出任何倒影的冰眸,数不清已是第多少次的清晰意识到……
他或许真的用最坚固的锁链,锁住了一具早已离开的躯壳。
这认知带来一阵尖锐的寒意,远比愤怒更刺骨,比无力更沉重。
或许是已经被逼到了极致的无可奈何,男人张了张嘴,一个念头忽然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
——既然无法修正、无法抹去那些刻在青年骨髓里的记忆与抗拒……
那不如,全部洗干净。
这个想法初时只是一个模糊的阴影,随即迅速变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诱惑力。
如果……如果那些令青年痛苦的记忆、那些顽固的恨意、那些导致此刻这片死寂的所有过往,都能被彻底抹除呢?
如果这张被泪水与绝望浸透、已然褪色模糊的画纸,能够被重新漂白,恢复最初的洁白无瑕呢?
那么,他将拥有一次绝对的机会。
——而后由他执笔,由他亲手,一笔一画,重新为这张白纸涂抹上完全合乎心意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