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喧嚷人声与炽烈杀机散去，沉甸甸的死寂缓缓填满了空荡的休息室。
良久。
角落一片厚重幕帘后突然有不易察觉的阴影微微一动。
黑发微卷的男人如同从凝固的黑暗中分离出来，身形悄无声息的站定在房间中央排椅之前。
正是黑泽阵大费周章也没能从银发青年口中得知其存在的那位“神秘人”。
……他果然隐在暗处旁观了争斗发生的全程。
神宫八咫的目光沉沉落在门口方向，仿佛穿透了墙壁与距离，追随着那道被昏迷带走的纤瘦身影。
那双向来高高在上、淡漠戏谑的赭红眼眸深处，此刻正翻涌着一片深沉难辨的寒潭。
他的指节甚至还松松按在手机发送键上。
——刚才波本再晚来一秒，这封强制调离琴酒的指令就会被发出。
而波本的恰好出现就像是一道冰冷的楔子，硬生生打断了他方才几乎失控的行径意图。
却也在同一时间叫他恍然意识到——自身那种意图不计后果进行直接干涉的强烈冲动，到底是有多么清晰。
竟然让一向习惯于俯瞰全局的他，罕见感受到一种强烈警醒。
“……”
年轻男人微微阖眼，再睁开时，眸中汹涌起伏的波涛已然被强行冻结。
*
组织医疗室内。
到处都充斥着令人不适的刺鼻消毒水气味。
君风和感受着身下属于冰冷金属台面的坚硬触感，敞开的病号服前襟让他胸口感知到一阵微凉。
他缓缓睁开眼，含着几分水汽，适应着无影灯的强光。
喉咙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干涩剧痛，他忍不住蹙起眉，侧头呛咳了两声，声音在一片医疗仪器的细微嗡鸣中显得格外难受。
青年撑起身，微微垂落的视线足以让他瞥见自己敞开的病号服领口下，沿着锁骨线条向上延伸，是一圈逐渐开始显现出紫红色的狰狞指印轮廓。
——是某人残酷暴行的最直接证据。
冰眸里清晰倒映出这一切，却没有泛起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冰湖。
银发青年抬手，毫不犹豫一把扯掉身上粘贴的所有导联线。
尖锐刺耳的仪器警报瞬间炸响在耳边。
直到旁边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厚厚枪茧的手伸出，依然裹挟着那种熟悉而冰冷的压迫感，近乎粗暴的摁下了心电监护仪的静音键，随后干脆拔掉了电源插头。
聒噪吵闹的噪音戛然而止。
黑泽阵手里捏着一厚沓检测报告，就这么站在手术台旁，如同是在审视着某种实验品的观察者。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青年，而青年也并不为此所动。
“查出什么来了？”
君风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平静如古井。
他垂下眸，修长的手指落在自己敞开的病号服前襟上，开始一颗一颗，慢条斯理的系好纽扣。
“……”
黑泽阵的眼神扫过他，几乎跟冰冷的探针没什么两样。
他翻过手中那打纸质报告的最后一页，而后随手一抛，纸张哗啦啦散落在手术台上。
“除去你身上那点药物的后遗症依旧碍眼……”
杀手的声音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这具皮囊暂时还没被你自己折腾成废品。”
君风和系好病号服的最后一颗纽扣，也遮住了大半颈间淤痕。
随即便伸出手，捡起两张白纸黑字的报告一目十行掠过。
上面的数据格外符合预期——几项免疫指标偏低，肝、肾功能的某些数值贴边运行，一切都指向朗姆之前导演的那份“药物后遗症”。
看来那个老东西在捏造事实欺上瞒下这方面很有心得与经验，早就防着黑泽阵会自己带他来检查身体了。
……嗯，也有可能是黑泽阵声名在外，全组织高层都知道他这只“金丝雀”总会被折腾来医疗部救治。
“所以？”
微微上挑的冰色眸子抬起，青年淡淡道：“大费周章的逼我失去意识，又把我弄到这里……”
他指尖轻轻敲击在腿边的那堆报告上。
“调动医疗部资源反复检验，是为了查找什么？”
黑泽阵顿时发出一声嗤笑。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瞬间就将纤瘦青年彻底笼罩在自己的领域范围内。
“你自己最清楚。”
君风和迎视他的压迫，声音平淡无波：“不清楚。”
于是绿瞳中的审视更加锐利：“你没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常？”
“异常？”
君风和眼底极快的掠过一丝微茫的疑惑，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涟漪尚未荡开便已消失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漠然。
“你指什么？”
可也正是这丝转瞬即逝的困惑，以及随后那份对自身状态完全置身事外的淡漠，才叫黑泽阵更加确定了青年的异样。
黑衣杀手眯起眼睛，凝视着这人。
以他对银发青年的了解——青年绝无可能对自身行为的逻辑漏洞，以及那份违背自身本性的“顺从式牺牲”毫无所觉。
硬生生承受被掐至濒死的屈辱而毫无动作——别说是他认识的那个君风和了，就算是普通人，这行为都散发着一种被外力扭曲过的、叫人深感厌恶的诡异气场。
“那就回答下个问题……”
黑衣杀手话音一转，视线扫过青年那被衣领遮盖住大半的脖颈。
“你还知道自己是怎么倒下的？”
他想试探青年对那段自己陷入过程中的记忆是否存在断层。
君风和平静眸光中掠过一丝暗影：“这话该问你才对吧。”
“你到底想确认什么？”
毫不心虚的黑泽阵心思沉浮：“给我一个需要你去这样维护那个人的理由。”
“维护谁？朗姆的人？”
银发青年掀起眼皮，冰色瞳仁直视杀手迫人的目光。
“我之前给出的理由依旧有效。现在惊动朗姆麾下，除了徒增变数，激化你与朗姆之间的矛盾，还有什么价值？”
“更何况，那时候朗姆的‘耳朵’还在我身上。”
这份解释天衣无缝，甚至堪称贴心。
黑泽阵的眼神犹如手术刀般刮过青年脸上的每一寸肌肉。
在那张苍白精致的脸上，只有一片毫无破绽的坦然。
然而——这份完美解释也只能适用于之前他们所推测的情况，而不是现在。
朗姆？
黑泽阵心中冷笑。
那个被世俗权力腐化得臃肿而怯懦的老东西，绝无可能拥有接二连三干扰并操控他任务进程的手腕。
上次出国的紧急调令，任务途中莫名其妙的召回，以及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他完成任务后归来路上的那些“偶遇者”……
其背后所蕴含的力量层级和目的性，绝不是朗姆能来碰瓷的东西！
更关键的是……
青年这种浑然不觉的状态，本身就彰显着极度异常。
这更像一种精密的植入，如同一道无形的指令被写入底层意识，巧妙篡改了青年意识与直觉的优先级逻辑。
让青年“下意识”就忽略掉围绕着那个神秘人的所有矛盾点，连带着青年自身行为途中的那些漏洞也一起被抹消。
这个念头让黑泽阵脊髓掠过一线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