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争吵的最初,提到青年的去留应由青年本人决定。
可当君风和那双静谧冰眸里清晰刻印出自己的身影,干燥唇瓣坚定吐露出独自离开的决心时,诸伏景光却蓦然感到一阵刺痛自胸腔深处蔓延开来。
他沉默了许久才涩然开口,嗓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你知道……”
“我知道。”静等他回应的君风和平静到温和,“我很清楚自己回去以后会遇到什么。”
是啊,没人会比青年更清楚自己的处境了。
那些屈辱、那些惨痛的镇压、那些无法反抗只能认命承受的摇摇欲坠……
诸伏景光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他缓缓弯下腰去,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了脊梁。
男人终究没能支撑住自己在青年面前一直强撑出来的镇定模样,把脸埋进了自己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手臂里。
慢慢的,君风和听到了一丝被刻意压抑着的、令人心头发闷的细碎抽泣。
如同被伤到致命要害的野兽,伏在洞穴最深处发出无望呜咽。
但他什么都没做。
没有出言安慰这肩头颤抖的可怜男人,也没有上前去送上一个不染情愫的温暖拥抱。
他就只是站在门前静静注视着对方,隔着一段最近在咫尺又最遥不可及的距离。
直到沙发上的男人动静渐熄,那因情绪激烈而绷紧的脊背弧线倏然松垮,呼吸悠长均匀起来……
青年才无声叹出一口气,缓步靠近,站定诸伏景光面前。
最近日日夜夜的难以安眠、接连遭受猛烈情绪冲击,心神俱疲情绪崩溃的诸伏景光已经到达了临界点。
眼下对方能陷入脱力深眠之中,反倒是件好事,证明身体正在遵从生存本能自我保护,试图调养恢复。
君风和想了想,还是把沙发上堆在一边的米白绒毯拎起展开,给这维持着奇怪姿势的男人盖上。
*
诸伏景光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仿佛抛弃了所有令人烦扰的过往难事,久到回到了自己七岁那年。
在一个本该被他刻骨铭记的日子里,他度过了平凡而美好的一天。
前去参加夏令营的哥哥回到家中,爸爸妈妈都很高兴,于是做了大餐庆祝。
他兴高采烈的吃完饭,在哥哥的叮嘱中跟爸爸妈妈报备完毕,随后就蹦蹦跳跳跑到了他和玩伴们的秘密基地。
在那里,他见到了先来一步的雪发男孩,后者回头朝他露出了一如既往灿烂活泼的柔软笑容。
他跟男孩分享自己今天一家团圆的好消息,而男孩则跟他吐槽午饭时妈妈做出了一道黑暗料理,结果爸爸居然面不改色的全部吃掉,还说非常好吃。
他们脑袋凑在一起挤挤挨挨在那间由他们亲自搭建的三角小木屋里,乱七八糟的话题天马行空,最后聊到了未来。
“约好了,我要做漫画家,hiro酱你要当警察,我们以后会一直上同一所学校,所以不准任何一个人在学习上偷懒拖后腿!”
“那我做了警察以后就保护风酱,要是风酱再遇到那些说你坏话的人就喊我出场,我一定会搞定他们的。”
“噗,可是hiro酱现在也是这样做的吧?”
“我要做到更好才行!总之,就这么说好啦,以后谁都不许反悔!”
小景光非常喜欢这个约定,简直是惊喜的程度。
但笑着笑着,他忽然看到面前般的雪发男孩开始消融。
男孩的表情也从欢笑变成了空洞迷茫,好似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有血色自男孩眼角流淌而下,逐渐化作光点的手腕上突然出现了一对合金锁环,锁环又蔓延出粗重的铁链。
铁链攀爬而上,重重缠缚,直接将面无表情的男孩钉在了虚空当中。
小景光的心跳倏然凝滞,目眦欲裂的伸出手去试图抓住对方。
“风酱?!!”
但他的十指只能徒劳穿过低垂着脑袋、对他的呼喊毫无反应的雪发男孩,就像是对方被什么不知名的凶恶存在给困死在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的虚空中。
——真的不知名吗?
一个只是想起来都会叫他憎恨潮涌,恨不得拼上一切也要跟对方同归于尽的名字顿时呼之欲出。
“琴酒!!”
诸伏景光猛地惊醒过来。
他这么突然的梦魇喊叫加起身,差点撞上面前俯下身来查看他状况的银发青年。
“……!”
君风和微微睁大双眼,立马就要后退躲避这过近的距离,结果刚有所动作,就被诸伏景光抱了个满怀。
“……?”
男人勒紧他身体的手臂力气很大,几乎是要把他按进自己骨髓里的程度。
这让君风和有些不自在的挣了挣,却没想到只换来诸伏景光再次收紧的凶猛力道。
眼下这个状况,再结合着对方刚才惊叫出声的那个名字,银发青年眉眼顿时无奈,轻轻抬手拍了拍这人的后背。
“hiro酱,你弄疼我了。”
这句话格外管用,诸伏景光都顾不上自己心里残存着的不安全感了,连忙松开手放青年自由,还不忘上下检查。
“风酱?你有没有事?是我冲动了,抱歉,你哪里疼?”
君风和哪里都不疼,就是有点哭笑不得的头疼。
他握住男人的两只手腕强行把人压回到了沙发上躺好——其实也没用多大劲儿,彻底醒过神来的诸伏景光对他的动作很是顺从。
“你先别乱动,再躺一会儿。”
君风和说着,转身从茶几上拿过体温计递给他:“醒过来的还算及时,我正愁该怎么给你量体温呢。”
躺在沙发上的诸伏景光面颊上飘着红晕,一头黑色柔软的发丝凌乱,此刻躺在沙发上稍微侧头朝他望过来的样子有些莫名的乖巧感。
“体温?”他迷迷糊糊道。
“体温。”君风和跟他强调,然后隔着衣服伸手指了指他腰间,“你这里的伤口二次开裂,大概是引起了低烧。”
说完现状,他平和无奈的冰色眸子里渐渐浮现出不赞同的神色。
“你这伤口才出现不久……是今天才受伤的吗?”
“明显是没有顾及这边的伤势就用肌肉发力,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他轻叹一声。
“有伤口的情况下,就算遇到什么麻烦,也该选择尽量不加重伤势的方式去解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