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禾伸手接过殡仪馆工作人员递来的陶罐,罐身微凉,裹着一层薄薄的黑绒布,上面用红绳系着张白色卡片,写着“舒振邦”三个字。她指尖刚碰到绒布,就听见身后传来尖利的吵嚷声,是刘建军的声音:“凭什么让她拿骨灰!舒振邦的遗产还没分,谁知道她是不是想独吞!”
霍廷州立刻转身挡在阮清禾身前,眼神冷得像冰:“这里是殡仪馆,要闹出去闹。”
刘建军带着胖女人和两个亲戚冲过来,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他扒着保安的胳膊喊:“阮清禾!你别装模作样!舒振邦在舒氏有股份,还有两套房子,按规矩我们这些亲戚都有份!你一个外姓人,凭什么霸占!”
孩子被吵声吓了一跳,往柳玉容怀里缩了缩。柳玉容抱着孩子,脸色发白却还是鼓起勇气说:“振邦早就立了遗嘱,他的财产都给清禾,有公证过的。”
“公证?谁信!”胖女人尖着嗓子喊,“指不定是你们娘俩合起伙来伪造的!舒振邦活着的时候就偏心,死了还不让我们这些亲戚好过!”她挣扎着要冲进来,“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不然我们就赖在这不走!”
阮清禾把陶罐递给身边的张阿姨,让她带孩子去休息室,然后走到刘建军面前,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自己看清楚,这是三年前舒振邦做的公证,明确和你们这些旁系亲戚断绝关系,因为你们挪用舒氏公款盖房,还骗走他五十万养老钱,有转账记录和你们写的欠条,需要我念出来吗?”
刘建军的脸瞬间白了,他不敢去碰那份文件。胖女人凑过来看了一眼,嘴硬道:“那是舒振邦被你蛊惑了!他本来就重男轻女,怎么可能把财产给你一个女儿!”
“重男轻女?”阮清禾冷笑,“他当年为了让舒曼柔联姻,把我赶出舒家,撕毁我手里舒曼柔的罪证,这些我都没忘。但他死前把唯一的房子过户给我,把所有积蓄留给孩子,不是因为我是女儿,是因为你们这些所谓的亲戚,除了吸血什么都不会做。”
她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是舒振邦生前录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很清晰:“我舒振邦在此声明,刘建军、舒明远等人,多年来多次挪用公司款项,骗取我的钱财,我自愿与他们断绝亲戚关系,我的所有财产由女儿阮清禾继承,与其他人无关。”
录音放完,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开始指指点点。刘建军脸上挂不住,拉着胖女人就想走,嘴里还嘟囔着:“我们才不稀罕那点钱!”
“站住。”阮清禾开口,“舒振邦当年借给你们盖房的二十万,还有你们偷偷转走他账户里的十万,一共三十万,限你们三天内还到清禾基金的账户上,用作贫困女孩助学资金。不然,我就拿着转账记录去法院起诉你们。”
刘建军脚步一顿,不敢回头,拉着人快步溜走了。殡仪馆的走廊里安静下来,柳玉容走到阮清禾身边,小声说:“清禾,算了吧,都是亲戚……”
“亲戚不是用来吸血的。”阮清禾打断她,语气平静,“他活着的时候,这些人没来看过他一次;他死了,第一个冲过来抢财产,这种亲戚,没必要留脸面。”
霍廷州走过来,递上一瓶温水:“都处理好了,张阿姨带着孩子在休息室吃点心,我们什么时候去海边?”
阮清禾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上午十一点,阳光正好。她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对柳玉容说:“一起去吗?这是他的遗愿,骨灰撒进海里。”
柳玉容愣住了,眼里瞬间蓄满泪水,用力点头:“去,我去……我陪他最后一程。”
半小时后,车停在海边的观景台。这里是舒振邦生前指定的地方,他年轻时在这里和柳玉容约会过,后来公司遇到危机,也是在这里想通了要重新振作。张阿姨带着孩子在观景台的凉亭里等着,孩子手里拿着个小风筝,是霍廷州刚才在路上买的。
阮清禾从张阿姨手里接过陶罐,走到栏杆边。海风卷起她的衣角,带着咸湿的味道。柳玉容站在她身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泪无声地往下掉:“振邦,对不起……当年我太懦弱了,没能保护好清禾,也没能好好跟你沟通……”
阮清禾拧开陶罐的盖子,里面的骨灰很细,呈灰白色。她倾斜陶罐,海风一吹,骨灰顺着风飘向海面,慢慢散开,融入蓝色的海水里。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陶罐空了,才把盖子盖好。
孩子跑过来,拉了拉她的衣角:“妈妈,爷爷是不是变成海了?”
阮清禾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头,指着远处的海鸥说:“不是,爷爷变成了风,变成了海鸥,会一直看着我们。他以前做错了很多事,让妈妈受了很多苦,但他最后知道错了,也用自己的方式道歉了。”
“那妈妈原谅爷爷了吗?”孩子歪着头问。
阮清禾沉默了几秒,看向海面,轻声说:“妈妈不恨他了。”
柳玉容听到这句话,哭得更凶了,她蹲下来,抱住阮清禾的肩膀,声音哽咽:“清禾,对不起……妈妈知道,说多少句对不起都弥补不了你受的苦。当年你在焦家受欺负,我其实隐约知道,但我怕振邦生气,怕失去现在的生活,就假装不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妈妈。”
阮清禾没有回抱她,但也没有推开。她能感觉到柳玉容的身体在发抖,这些年,柳玉容确实在努力弥补,帮她照顾孩子,在她遇到商业对手暗算时,还敢挡在她身前。恨了这么多年,在看到舒振邦的忏悔信,看到柳玉容的改变后,那些尖锐的恨意,终究还是慢慢磨平了。
“过去的事,别再提了。”阮清禾站起身,把空陶罐递给霍廷州,“以后好好过你的日子,那个花店不是开得挺好吗?有空多去看看孩子。”
柳玉容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喜:“清禾,你……你是原谅妈妈了吗?”
阮清禾没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凉亭里,拿起孩子手里的风筝:“走,妈妈陪你放风筝。”孩子欢呼一声,拉着她的手跑向开阔的地方。
霍廷州把空陶罐放进车里,走到柳玉容身边,轻声说:“她只是不习惯表达,能让你常去看孩子,就是最大的让步了。”
柳玉容看着远处放风筝的母女,抹掉眼泪,笑了:“我知道,我满足了……以后我每个周末都去看孩子,给她做她爱吃的红烧肉,当年她在焦家,肯定没吃过几顿好的。”
风筝越飞越高,孩子拉着线跑,阮清禾跟在旁边,偶尔帮他调整方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霍廷州靠在栏杆上看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他知道,阮清禾心里的那道疤,终于开始愈合了。
中午,几个人在海边的餐厅吃饭。孩子坐在阮清禾和柳玉容中间,柳玉容不停地给孩子夹菜,还细心地把鱼刺挑出来:“慢点吃,别噎着。”孩子嘴里塞满了菜,含糊地说:“外婆做的菜比张阿姨做的好吃!”
柳玉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那外婆以后经常给你做。”她看向阮清禾,小心翼翼地问:“清禾,你要不要也尝尝?这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我特意让厨师按照当年的做法做的。”
阮清禾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和记忆里小时候偷偷去舒家,柳玉容趁舒振邦不在时给她做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点点头:“好吃。”
吃完饭,霍廷州去开车,阮清禾和柳玉容带着孩子在餐厅门口等着。柳玉容从包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阮清禾:“这是我这些年攒的私房钱,不多,就二十万,你拿着给孩子当教育基金。”
阮清禾推回去:“不用,我有钱养孩子。你留着自己花,或者把花店扩大一点。”
“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柳玉容把布包塞进她手里,“这是外婆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收,就是嫌少,嫌我这个外婆不合格。”
阮清禾看着她执着的眼神,只好收下:“那我替孩子谢谢你。”
这时,霍廷州的车开过来了。柳玉容看着车,犹豫了一下,对阮清禾说:“清禾,我有个事想跟你说……舒敏芝在监狱里托人带话,说想见我,你看……”
阮清禾皱了皱眉:“她想见你干什么?当年她联合舒曼柔害我,把我身份证藏起来,让我找不到工作,这些你都忘了?”
“我没忘。”柳玉容低下头,“但她毕竟是振邦的妹妹,现在在监狱里没人探望,怪可怜的。我想去看看她,劝她好好改造,出来以后好好做人。”
阮清禾沉默了几秒,说:“想去就去,但别让她缠上你。她那个人,贪婪得很,说不定是想让你帮她减刑,或者找我求情。”
“我知道分寸。”柳玉容连忙说,“我就是去看看,不会答应她任何要求的。”
车开了,孩子在后座睡着了。柳玉容看着孩子的睡颜,轻声对阮清禾说:“清禾,你不知道,当年你被焦家抱走后,我每天都在想你。振邦不让我提,我就偷偷在枕头底下放着你的小衣服,每天晚上拿出来看……”
阮清禾看着窗外,没说话,但指尖轻轻攥紧了。她想起舒振邦忏悔信里写的,柳玉容当年因为丢了她,哭到眼睛发炎,好几天都看不见东西。
到了小区楼下,柳玉容要下车时,阮清禾突然开口:“下次去看舒敏芝,我陪你一起去。”
柳玉容愣住了,随即眼里爆发出惊喜的光芒:“真的吗?清禾,你愿意陪我去?”
阮清禾点点头:“我得去看看,她有没有老实改造。顺便告诉她,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但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别想着耍什么花样。”
柳玉容下车后,隔着车窗对阮清禾挥手:“清禾,下周末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监狱!”
车开进小区,霍廷州看了眼阮清禾,说:“你其实早就原谅她了,对不对?”
阮清禾没否认,看着后座熟睡的孩子,轻声说:“孩子需要外婆,我也……不想再抱着仇恨过一辈子了。”
回到家,张阿姨把孩子抱进房间睡觉。阮清禾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出柳玉容给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二十万现金,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被裹在粉色的襁褓里,旁边站着年轻的柳玉容和舒振邦,柳玉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霍廷州走过来,看见照片,说:“这是你刚出生的时候吧?”
阮清禾点点头,指尖轻轻摸着照片上的婴儿:“原来我小时候,也被他们爱过。”
傍晚,孩子醒了,跑到客厅找阮清禾。阮清禾把照片拿给孩子看:“你看,这是妈妈小时候。”
孩子凑过来看,指着照片上的柳玉容说:“这是外婆!外婆那时候好年轻啊!”他抬头看着阮清禾,“妈妈,以后我们经常和外婆一起玩好不好?外婆做的菜好吃,还会给我讲故事。”
阮清禾笑着点头:“好。”
这时,手机响了,是基金的张助理打来的:“阮总,之前那个骗捐的人,我们查到他还骗了其他三家公益组织,现在警方已经立案调查了,想请您明天去做个笔录。”
阮清禾答应下来:“好,我明天上午过去。”
挂了电话,霍廷州说:“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正好公司那边有个会,顺道。”
晚上,柳玉容发来微信,问她明天去监狱的时间定了没有。阮清禾回:“等我处理完基金的事,下午去吧。”
柳玉容很快回复:“好,我下午一点在小区门口等你。”后面还加了个微笑的表情。
阮清禾放下手机,走到阳台。夕阳正好落下,把天空染成了橙红色。她想起舒振邦的骨灰撒进海里的样子,想起柳玉容哭着道歉的样子,想起孩子天真的笑脸。心里那片积攒了二十多年的阴霾,终于彻底散开了。
霍廷州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件外套:“风大,别着凉了。”
阮清禾接过外套穿上,看向霍廷州:“明天见过舒敏芝后,我们去看看张奶奶吧,她最近身体不太好。”
“好。”霍廷州点点头,“我已经让司机备好了礼品,明天看完舒敏芝直接过去。”
第二天上午,阮清禾和霍廷州去了基金办公室。张助理把骗捐者的资料拿给她看:“这个人叫李建国,假装是贫困山区孩子的父亲,用伪造的身份证明和贫困证明,骗了我们基金十万块,还骗了其他三家共三十多万。”
阮清禾翻看着资料,冷笑一声:“胆子真大,骗到公益基金头上来了。”
做完笔录,已经是中午了。两人在附近的餐厅吃了饭,刚上车,就看见柳玉容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了,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我给舒敏芝带了点她爱吃的红烧肉,监狱里的饭菜肯定不好吃。”
阮清禾皱眉:“你没必要对她这么好,她当年怎么对你的,你忘了?”
“我没忘,但她毕竟是我小姑子。”柳玉容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她现在落难了,我总不能不管不顾。”
到了监狱,经过一系列手续,终于见到了舒敏芝。她比以前瘦了很多,头发也白了不少,穿着囚服,整个人显得很憔悴。看到柳玉容,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嫂子!你终于来看我了!”
柳玉容把保温桶递过去:“给你带了点红烧肉,你快吃。”
舒敏芝打开保温桶,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掉进碗里:“嫂子,我错了……我不该贪舒家的钱,不该帮舒曼柔害清禾……你让清禾放我出去好不好?我再也不敢了!”
阮清禾坐在旁边,冷冷地说:“放你出去?谁放那些被你害过的人出去?你贪污公款,害公司损失了几百万,还联合舒曼柔设计我,这些罪名加起来,判你五年已经是轻的了。”
舒敏芝停下筷子,看着阮清禾,眼神里带着哀求:“清禾,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看在我是你姑姑的份上,帮我求求情好不好?我儿子要结婚了,我想出去参加他的婚礼!”
“你儿子?”阮清禾冷笑,“你入狱后,你儿子就跟你断绝关系了,他的婚礼根本没打算让你参加。还有,你丈夫早就把你名下的财产转移走了,现在跟别的女人住在一起。你以为他们会来救你?”
舒敏芝脸色瞬间惨白,瘫坐在椅子上:“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柳玉容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敏芝,你就好好改造吧,争取减刑。出去以后,找份正经工作,好好过日子,别再想着走歪路了。”
舒敏芝哭了起来,声音嘶哑:“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改造的……嫂子,清禾,对不起……”
离开监狱,柳玉容心情很沉重。阮清禾看着她,说:“现在知道了吧?有些人,不值得你同情。”
柳玉容点点头:“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轻易相信她了。”她看向阮清禾,笑着说:“清禾,谢谢你陪我来。”
阮清禾发动车子:“走吧,去看张奶奶。”
到了张奶奶家,张奶奶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阮清禾,她笑着招手:“清禾,你来了!”
阮清禾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张奶奶,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就是有点腿疼。”张奶奶看着她,又看了看柳玉容,“这位是?”
“这是我妈妈,柳玉容。”阮清禾介绍道。
柳玉容连忙上前,笑着说:“张奶奶,谢谢您当年照顾清禾。”
张奶奶摆摆手:“清禾这孩子懂事,我喜欢她。当年焦家那两口子欺负她,我就经常偷偷给她塞吃的。”她看着阮清禾,眼里满是欣慰,“现在好了,清禾有出息了,还有妈妈疼了。”
几个人在院子里聊了很久,直到傍晚才离开。回去的路上,柳玉容说:“张奶奶真是个好人,以后我们经常来看她。”
阮清禾点点头:“好。”
车停在小区楼下,柳玉容下车前,阮清禾叫住她:“妈。”
柳玉容愣住了,转头看着她,眼里满是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