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上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村民们捧着那催命的“恩赏粮”，脸上喜悦与茫然交织，全然不知危险临近。凌云与柳青岚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必须立刻阻止！
“不能吃！”凌云排众而出，声音清越，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他几步走到里正和那“黄鼠狼”差役面前，目光如炬，直刺后者闪烁不定的双眼。
“差爷，”凌云语气看似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县尊老爷体恤我等，感激不尽。只是小子斗胆一问，如今边境不宁，县府粮饷想必也吃紧，不知这批恩赏粮，是县尊从何处节省下来的？又是何人经办检验？我等小民受了天恩，总得知晓来历，日后也好为县尊祈福。”
他这话问得刁钻，既点出了边境紧张的现状，暗示官府不应有余粮滥发，又将检验程序抬了出来，合情合理。
“黄鼠狼”脸色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作镇定，尖声道：“放肆！县尊老爷的恩典，也是你这黄口小儿能质疑的？粮食来源自然是官仓调拨，经手检验的也是府中老吏，岂会有假？尔等速速领粮谢恩，再敢多言，以扰乱公务论处！”他身后的差役也纷纷按住了腰间的铁尺，神色不善。
村民们被这阵势吓住，一时噤声，但看着手中的粮食，眼神也带上了疑虑。
凌云心知光靠言语难以取信，更无法对抗官差。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兵行险着。他转向众村民，朗声道：“诸位叔伯婶娘！非是凌云不信官府，实在是此事蹊跷！马贼刚退，徭役方征，官府便大发慈悲，岂不反常？小子略通医理，观此粟米色泽气味有异，为防万一，可否请村中老畜牧羊一试？若牲畜食之无恙，我等再领受不迟！若有差池，也好及时禀明上官，追究奸吏责任，以免玷污县尊清名！”
他这番话，将矛头指向了可能存在的“奸吏”，既给了官府台阶，又提出了一个相对稳妥的检验方法，更暗示了可能存在的“追究”，让村民们有了主心骨，也让“黄鼠狼”等人投鼠忌器。
“对！凌小哥说得在理！”
“让羊先试试！”
“万一吃坏了，可是要人命啊！”
村民们纷纷附和，态度明显动摇。
“黄鼠狼”脸色铁青，他岂敢真让牲畜试吃？眼见群情汹汹，计划难以顺利执行，他眼中凶光一闪，恶狠狠地盯着凌云：“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妖言惑众，阻挠公务！给我拿下！”
两名差役应声上前，就要动手缉拿凌云。
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娇叱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柳青岚不知何时站到了一块石磨上，她虽衣衫褴褛，但此刻挺直脊梁，清秀的脸上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她手中高举着一块半旧的木牌，上面似乎刻着模糊的字迹。
“我乃已故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柳文谦之女柳青岚！”她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威仪，瞬间镇住了场子，“家父虽蒙冤而去，然门生故旧犹在！尔等胥吏，安敢在此假传恩旨，行此投毒害民之勾当？此间之事，我已修书，不日便将直达天听！尔等若敢动这少年一根汗毛，或强逼村民食此毒粮，他日抄家灭族，勿谓言之不预！”
御史之女？直达天听？抄家灭族？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炸得“黄鼠狼”和众差役面色如土，手脚冰凉。他们或许不怕平头百姓，但对于这种曾经位高权重的官宦之后，哪怕已落魄，其可能残存的人脉和影响力，也绝非他们这些小吏能招惹的。尤其是“投毒害民”四个字，若真坐实，那是泼天的大罪！
柳青岚的出现和自报家门，彻底打乱了“黄鼠狼”的计划。他色厉内荏地指着柳青岚：“你……你一个犯妇，休要胡言乱语！”
“犯妇？”柳青岚冷笑一声，目光如刀，“我的案子尚未最终核定，孰是孰非，犹未可知！倒是尔等，今日之行径，众目睽睽，能否经得起推敲？若不信，大可动手试试，看我柳家是否还有人在朝中，能否将这边境小县的魑魅魍魉，翻个底朝天！”
“黄鼠狼”冷汗涔涔而下，他接到的命令是悄无声息地处理掉麻烦，绝非将事情闹大，更别提牵扯出御史、朝堂这个层面。他看着目光坚定的凌云，又看看气势逼人的柳青岚，再看看周围越聚越多、眼神不善的村民，知道事不可为。
“好！好！你们等着！”他撂下一句狠话，色厉内荏地一挥手，“我们走！”
差役们如蒙大赦，慌忙收拾起骡车和剩余的“毒粮”，灰溜溜地挤开人群，狼狈不堪地逃离了靠山村。
危机暂时解除。
村民们看着差役远去的背影，再看向凌云和柳青岚的目光，充满了感激、敬畏与复杂。他们明白，今天若不是这一对少年男女，恐怕全村都要遭殃。
“柳……柳小姐，凌小哥，多谢救命之恩！”里正带头，就要躬身下拜。
凌云连忙扶住：“里正爷爷不必如此，同村之人，理当互助。”他看向柳青岚，眼中带着赞许。方才她那番临机应变，借势压人，可谓漂亮至极。
柳青岚微微颔首，低声道：“权宜之计，恐只能拖延一时。赵元培得知此事，定不会善罢甘休。”
凌云点头，他自然明白。经此一事，他们算是彻底站在了县令赵元培的对立面。
……
当夜，更深露重。
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入了凌云所住的院落，将一个细小的竹管，塞进了门缝之中。
一直警醒的凌云立刻察觉，取过竹管，倒出里面的绢条。上面只有一行细密的小字：“黑山情危，民夫遭虐，狄人异动，疑有内应。王虎监工，驻隘口北坡。三日后，或有交易。”
是“夜枭”的回信！
信息简短，却字字惊心！民夫遭虐待，狄人有异动，还有内应！监工王虎驻扎在北坡，三日后可能有交易——这很可能就是柳青岚所说的，赵元培与狄人勾结的证据！
凌云的心沉了下去。石大叔他们的处境，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他点燃油灯，将绢条烧毁，不留痕迹。然后，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不能再等了。
他轻轻敲响了与小石头仅一墙之隔的板壁。很快，小石头揉着惺忪的睡眼，抱着苍云走了过来：“凌云哥，怎么了？”
“小石头，怕不怕辛苦？”凌云看着他，认真地问。
小石头用力摇头：“不怕！”
“好。”凌云压低声音，“从明天开始，你帮我找几个绝对信得过的，机灵点的伙伴，不要多，三五个就行。我要教你们一些东西。”
“教我们？”小石头眼睛一亮。
“嗯，教你们如何更隐蔽地行动，如何辨认踪迹，如何利用山林传递消息。”凌云沉声道，“我们要组建村里的‘眼睛’和‘耳朵’，光靠我们几个，不够。”
他需要一支初步的、属于自己的力量。不仅仅是为了应对眼前的危机，更是为了将来。
小石头似懂非懂，但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听凌云哥的！”
就在这时，院外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似乎直奔村中而来！听动静，不止一骑！
凌云和小石头对视一眼，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
深夜马蹄，来者何人？
是“黄鼠狼”去而复返，带了更多人手？
还是……黑山隘口那边，传来了什么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