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晨光斜斜地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缓慢浮动。易安盯着屏幕上陈远的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特勤处的陈远，是林静的儿子。”余娉轻声重复着这个事实，像是要确认自己没弄错，“所以他接手这个案子，不是为了查清真相，而是为了……”
“掩盖真相。”易安接上她的话，声音低沉，“或着完成他母亲未完成的实验。”
她关掉电脑，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百叶窗的一角向外望去。街道上已经开始有早起的行人，一切看起来平静如常。但易安敏锐地注意到，对面街角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贴着深色膜，引擎却没熄火。
“我们该走了。”易安放下百叶窗，“他们已经找到这里了。”
余娉迅速收拾好东西，两人从图书馆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溜出去，钻进小巷的阴影里。老赵给的旧货车还停在几个街区外，但她们不能直接过去。
“分头走。”易安低声说，“老地方汇合。”
余娉点头，把装有铜铃和样本的背包递给易安，自己则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这是她们多年来的默契——分散注意力，互相掩护。
易安沿着小巷快步走着，脑海里不断回闪着那些线索：铜铃、鳞片、人造沙粒、发光的“返”字、被读取的记忆、林静的死、陈远的身份……这一切像散落的拼图，而她终于摸到了将它们连接起来的关键边缘。
在她拐过又一个街角时，一辆黑色SUV无声地滑到她面前停下。车门打开，陈远从车上下来，依旧是那身笔挺的西装，左手戴着皮手套。
“易警官，”陈远的声音平静，“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易安停下脚步，右手悄悄摸向腰后的匕首：“以什么身份？特勤处负责人？还是林静的儿子？”
陈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以希望避免更多无辜者受害的人的身份。”
“无辜者？”易安冷笑，“那九个失踪者算不算无辜者？”
“他们不是失踪。”陈远向前走了一步，“他们是回家了。”
这个词让易安心头一震。“回家”？和小辉梦话里的“该回去了”如出一辙。
“回哪里？”易安盯着他的眼睛，“回海里？回那个由你母亲创造的‘家’？”
陈远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你不懂我母亲的工作有多重要。”
“我懂的是九个家庭因为她的工作支离破碎。”易安的声音冷得像冰，“我懂的是你们利用某种技术操控人的意识，把他们变成……某种实验品。”
陈远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神色：“你以为我们在害人？不，我们在救人。那些被选中的人，他们在陆地上痛苦、迷茫、无所适从。我们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归宿，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
“凭什么由你们决定谁的归宿在哪里？”易安握紧了匕首。
“因为我母亲发现了一个真相——”陈远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有些人根本不属于这里！他们的意识结构、情感模式，都与常人不同。他们是‘归航者’，注定要回到海里去！”
易安想起在水下被读取记忆时的感觉，那东西确实在搜索特定的情感模式——强烈的疏离感、对归属的渴望、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
“所以你筛选具有这些特质的人，用铜铃和那种生物技术，把他们‘送回’海里？”易安慢慢理清思路，“但为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陈远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我母亲临终前的遗愿……她称它为‘归航计划’。她说海里有我们失去的一部分，我们必须回去。”
“所以你绑架了九个人，就为了完成你母亲的疯狂遗愿？”
“不是绑架！”陈远突然提高声音，“是解放！而且……不只是为了遗愿。”
他抬起戴着手套的左手，慢慢摘下手套。易安倒吸一口冷气——陈远的左手从手腕处开始，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银灰色，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和她找到的那些样本一模一样。
“我母亲首先在我身上做了实验。”陈远的声音低沉下来，“我是第一个‘归航者’，但实验不完全成功。我离不开陆地，但也无法完全融入人群。我需要更多的数据，更多的样本，来完善这个过程。”
易安终于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绑架或实验，而是一个疯狂的科学家母亲和她的儿子，试图把更多人变成他们一样的“两栖人”。
“那九个人还活着吗？”易安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陈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以某种形式……是的。”
就在这时，易安的耳机里传来余娉极轻的声音：“我到位了，东南方向约一百米处的灰色厢式货车里，有他们的控制设备。”
易安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这是她们约定的信号。
“陈远，”易安突然改变语气，“你母亲真的是意外死亡吗？”
这个问题显然击中了陈远的痛处，他的表情瞬间扭曲：“你什么意思？”
“一个致力于‘归航’计划的科学家，怎么会轻易在实验中溺亡？”易安慢慢说道，“除非……她发现了这个计划的某种致命缺陷，想要终止它。”
陈远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那些失踪者脚踝上的铜铃都没有铃舌，而你母亲照片上戴的红绳却有。”易安步步紧逼，“完整的铃铛是控制器的对吧？而你母亲，可能是想毁掉它。”
陈远的右手突然摸向腰间，但易安动作更快——她早已计算好距离和角度，一个箭步上前，匕首已经抵在陈远的喉结上。
“别动。”易安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让你的手下都退后。”
陈远僵住了，他抬手示意从SUV上下来的手下停止动作。
“余娉，现在！”易安对着耳机说。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厢式货车方向的一阵骚动。几秒钟后，余娉的声音再次传来：“搞定，他们的控制系统瘫痪了。我找到了……天啊，易安，我找到了那些失踪者。”
易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们还活着？”
“以某种方式……是的。”余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们在一个大型水舱里，连接着各种设备，像是……处于休眠状态。但我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林静的研究日志。”
易安用匕首抵着陈远，慢慢向厢式货车的方向后退。陈远的手下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厢式货车内部被改造成了一个移动实验室，各种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数据和波形图。车厢后部是一个巨大的透明水舱，九个人悬浮在淡蓝色的液体中，身上连接着管线，胸口微微起伏，确实还活着。
余娉正坐在控制台前，快速浏览着电脑上的文件：“林静的日志……她确实想终止计划。她发现‘归航’过程会不可逆地改变人的意识结构，使他们失去自我，变成……某种集体意识的一部分。”
她调出一段视频记录。画面上是一个清瘦的女人——林静，她看起来疲惫而焦虑。
“实验是错误的。”视频中的林静说道，“我们不是在帮助‘归航者’，而是在摧毁他们的人格，把他们变成‘它’的一部分……那个沉睡在海底的东西。我必须阻止这一切，在我儿子完全被控制之前……”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易安转向被匕首制住的陈远：“‘它’是什么？海底有什么东西？”
陈远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母亲不懂……‘它’不是敌人，‘它’是我们失去的那部分。当我们归航，‘它’就会完整，我们也会完整。”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奇怪，像是多个人在同时说话。易安注意到，陈远左手的鳞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
“余娉，我们得走了。”易安感到一种本能的危险，“带上研究日志，毁掉这里。”
余娉快速下载数据，然后启动了控制台的自毁程序。两人押着陈远退出厢式货车，向旧货车的方向跑去。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货车时，陈远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变化，银灰色的鳞片迅速覆盖全身，眼睛变成了完全的黑色。
“它……醒了……”陈远用扭曲的声音说，“你们……逃不掉了……”
易安当机立断，一记手刀击晕了正在变异的陈远，和余娉一起把他塞进货车后座。
“开车！”余娉跳上副驾驶，“自毁程序只剩三分钟了！”
易安猛踩油门，旧货车颠簸着冲上公路。透过后视镜，她看到厢式货车方向冒起了浓烟，陈远的手乱作一团。
“研究日志里还有什么？”易安一边开车一边问。
余娉快速浏览着刚刚下载的文件：“林静提到一个坐标，在礁石区深处。她说那里是‘源头’，是那个沉睡之物的所在地。她还说……唯一的阻止方法是摧毁‘共鸣器’，那是一种古老的装置，能够放大‘它’的影响力。”
“铜铃就是小型共鸣器，对吧？”易安推测。
“对，但还有一个更大的，在主源头。”余娉继续翻阅，“天啊……林静说那个装置不是他们建造的，而是发现的。它已经存在了数千年，他们只是……重新激活了它。”
数千年前的装置？易安感到背脊发凉。这意味着这一切远比她想象的更古老、更复杂。
“陈远说他母亲想毁掉共鸣器，但没成功。”易安思考着，“所以我们得完成她未完成的事。”
余娉点点头，但眼神忧虑：“但我们也看到了，陈远接触到那个东西后的变化。如果‘它’真的如此古老而强大……”
“那我们更需要阻止它。”易安的声音坚定，“不能再让更多人变成陈远那样，或者像那九个失踪者一样，失去自我，成为‘它’的一部分。”
货车沿着海岸线飞驰，远处海面上，乌云正在聚集，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易安看了一眼后视镜中昏迷的陈远，又望向远方波涛汹涌的海面。她知道，最终的答案就在那片深不可测的海水之下。
而这一次，她们可能没有退路了。
货车在沿海公路上颠簸前行，易安紧握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后排座位上，陈远歪倒在一边，昏迷中仍不时抽搐，那只覆盖鳞片的手臂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余娉快速翻阅着刚下载的研究日志，屏幕的蓝光映在她脸上：“林静在日志里反复提到一个词——‘集体潜意识’。她认为海底那个东西不是生物，而是一种……意识集合体。”
易安瞥了一眼后视镜，远处仍有车灯在追踪她们。“说清楚点。”
“根据她的研究，那个古老装置能放大某种频率，吸引特定脑波模式的人。铜铃是小型发射器，而那些鳞片……”余娉顿了顿，“是接收端。一旦接触，人的意识就会逐渐被同化，成为那个集体意识的一部分。”
“所以失踪者不是被绑架，而是被‘召唤’？”易安的声音低沉。
“更可怕的是，林静发现这个过程是可逆的，但必须在完全同化前进行干预。”余娉调出一张图表，“看这里，她标记了九个失踪者的同化进度。最早失踪的小辉，已经达到百分之八十九。”
易安猛地踩下刹车，货车在路边戛然而止。她转身看向余娉：“你的意思是，那些人还有救？”
“理论上是。但林静写道，要逆转这个过程，必须摧毁主共鸣器，同时用特定频率的反向信号进行干预。”余娉指着屏幕下方的一行公式，“这就是她没能完成的实验——制造一个反向信号发生器。”
远处传来警笛声，正在快速接近。
易安重新启动车子，拐进一条偏僻的土路：“陈远说过，他母亲想毁掉共鸣器。也许她不是要终止计划，而是要救那些被同化的人。”
土路尽头是一个废弃的渔船修理厂。易安把车开进最大的厂房，迅速关闭了大门。
厂房内堆满了生锈的渔船零件和破渔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鱼腥的混合气味。余娉跳下车，开始检查陈远的状况。
“他的体温在下降，脉搏却很急。”余娉皱眉，“这种生理特征不符合任何已知生物。”
易安从货箱里翻出绳索，将陈远牢牢捆在柱子上：“我们需要他清醒过来。他知道主共鸣器的具体位置。”
余娉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型医疗箱，给陈远注射了一针肾上腺素。几分钟后，陈远开始呻吟，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很迷茫，随后突然变得惊恐：“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只是防止你伤害自己或别人。”易安蹲在他面前，“告诉我们主共鸣器在哪里，你母亲想怎么摧毁它。”
陈远剧烈挣扎起来：“不能摧毁！那是……那是神圣的！”
余娉拿出平板，播放了林静的研究日志片段。视频中，林静憔悴的面容充满恳求：“我必须阻止这个错误继续下去。那些被同化的人正在失去自我，成为那个古老意识的养料……”
陈远的表情开始扭曲，似乎在经历巨大的内心挣扎：“母亲不懂……我们是在进化，是在回归本源……”
“看看你自己，陈远。”易安的声音很轻，“这是进化，还是变异？”
陈远低头看着自己覆盖鳞片的手臂，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动摇：“我……我不知道……”
突然，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剧烈痉挛。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已经覆盖了整个左肩。
“它……它在召唤我……”陈远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礁石区……水下洞穴……共鸣器就在……”
他的话被又一阵痉挛打断。余娉迅速检查他的生命体征：“不行，同化进程在加速！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易安站起身，环顾这个破旧的修理厂。她的目光落在角落一堆废弃的电子设备上：“如果我们不能带他去，就让他告诉我们具体位置。”
余娉明白了她的意思，从背包里取出便携式脑波扫描仪。这是她们调查超自然事件时的标准装备，此刻却可能成为救命的关键。
“陈远，听着，”余娉将电极贴在他的太阳穴上，“想着那个地方，集中精神想。”
屏幕上，陈远的脑波图剧烈波动，显示出他正在经历巨大的痛苦和挣扎。突然，一个清晰的坐标图案出现在屏幕上——正是礁石区的一个具体位置。
“够了。”易安轻声说，示意余娉取下电极。
陈远已经再次陷入昏迷，鳞片的蔓延速度似乎慢了下来，但并未停止。
余娉记录下坐标，脸色凝重：“根据林静的研究，同化过程超过百分之七十就难以逆转。陈远可能已经……”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试试。”易安打断她，开始整理装备，“而且，我们必须阻止更多人受害。”
她们将陈远安置在相对安全的办公室内，留下足够的水和食物。在离开前，易安在陈远手中塞了一个小型的追踪器。
“如果他能恢复意识，这个会告诉我们。”易安对余娉解释，“现在，我们需要准备一次水下行动。”
余娉点头，已经开始检查潜水设备：“但这次我们面对的不是未知生物，而是一个古老的意识集合体。常规武器可能无效。”
易安从货车底层取出一个密封的金属箱：“还记得三年前西南边境的那个案子吗？我们当时研发了针对意识入侵的防护装备。”
她打开箱子，里面是两套特殊的潜水服，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金属网。“这些应该能提供一定保护。但时间有限，最多二十分钟。”
余娉抚摸着潜水服的特殊材质：“足够找到共鸣器了。问题是，找到后我们该怎么摧毁它？”
易安拿出一小块银灰色鳞片——正是之前从“维修工”身上搜到的那枚。“林静日志里提到，共鸣器由一种特殊的生物晶体构成。而这些东西，”她轻轻敲击鳞片，“就是那种晶体的碎片。”
“所以……”
“所以它们应该能相互感应。”易安取出一个微型炸药，“我已经改造了这个，加入了鳞片粉末。如果林静的研究正确，它应该能引起共鸣器的自毁。”
厂房外突然传来车辆急刹车的声音。易安和余娉迅速隐蔽到阴影中。
透过门缝，她们看到三辆黑色SUV停在厂房外，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跳下车。这些人不像之前的“维修工”，动作更加专业，装备也更加精良。
“特勤处的精英小队。”易安低声说，“陈远的后备计划。”
余娉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探测器：“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易安看了一眼手中的鳞片：“可能是这个东西在发射信号。看来，它不仅是个接收器。”
领队的特工打了个手势，小队分成两组，开始向厂房包抄。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精锐。
易安快速思考着对策。正面冲突毫无胜算，但后门也被堵住了。她的目光落在厂房顶部的维修天车上。
“上面。”她指了指头顶，“天车轨道通向隔壁厂房。”
余娉点头，两人悄无声息地爬上锈迹斑斑的钢架。就在她们即将到达天车时，下面传来特工破门而入的声音。
“发现目标！”一名特工喊道，“他失去意识了！”
易安和余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天车轨道上移动。轨道因年代久远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锈屑簌簌落下。
“检查周边！他们一定还在附近！”领队的声音传来。
就在这时，陈远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易安低头看去，震惊地发现陈远已经完全被鳞片覆盖，眼睛变成了纯黑色。他轻易挣断了绳索，扑向最近的特工。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特工们开枪射击，但子弹似乎对变异后的陈远毫无作用。
“快走！”易安拉着余娉，快速通过天车轨道，滑入相邻的厂房。
她们落地时，能听到隔壁传来的枪声和惨叫声。陈远的嘶吼已经不似人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鸣。
余娉脸色苍白：“他完全变异了……”
易安握紧手中的炸药：“这更说明我们必须摧毁那个共鸣器。走！”
她们从厂房后窗翻出，奔向藏在不远处树林里的另一辆车——这是老赵提供的备用车辆，就是为了防备这种情况。
上车前，易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修理厂内已经安静下来，那种寂静比之前的混乱更加可怕。
她发动汽车，驶向海岸方向。后视镜中，修理厂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模糊，但易安知道，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已经从那里被释放出来了。
余娉正在检查装备：“炸药已经准备好，防护服也检查完毕。但我们还需要一个计划。”
“先到礁石区再说。”易安注视着前方道路，“有些事情，只有到了那里才能明白。”
远处的海平面上，最后一缕阳光正在消失。黑夜即将降临，而她们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