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萍踪浪迹,初现端倪
十日后,青瓦巷深处那家名为“尘缘居”的客栈,悄然挂上了“东主有喜,歇业三月”的木牌。木牌崭新,字迹却刻意模仿了几分旧物的潦草,仿佛店主只是临时起意,出门访友。
巷子里的老住户们虽觉突然,却也并未深究。毕竟这世道,谁家没点突如其来的变故?唯有隔壁那位耳背的阿婆,在某个午后拄着拐杖过来,发现人去楼空时,浑浊的老眼里流露出一丝怅然,对着那紧闭的门扉喃喃了几句:“多好的两个姑娘……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凌姑娘还说下次要教我怎么做那甜滋滋的桂花冻呢……”
而此刻,易安与凌姌早已远离了那座生活数月、承载了短暂安宁的凡间小城。
她们并未选择驾驭灵光飞遁,那太过招摇,极易被各方势力捕捉到踪迹。而是如同真正的凡间旅人,易容换装,混迹于南下的商队与零星的行人之中。易安化作一名面容普通、气质沉静的游方郎中,背负着一个半旧的药箱;凌姌则扮作她的妹妹,衣着朴素,以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依旧难掩风情的眼眸,只是那眼眸中往日逼人的艳光,此刻也收敛了许多,添了几分凡尘女子的温顺。
她们选择的路线迂回曲折,专挑那些灵气稀薄、人烟相对稀少的山路与古道而行。白日里随着商队缓慢前行,夜晚则露宿荒野,或是在途经的小镇寻一家最不起眼的客栈歇脚。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
这一日,天色向晚,她们正行至一片名为“落霞坡”的荒僻山岭。此处地势险峻,怪石嶙峋,古木参天,夕阳的余晖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山路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更添几分幽深与寂寥。按照舆图所示,穿过这片山岭,前方百里内都罕有人烟。
“姐,天色不早了,前方雾气渐浓,怕是夜间行路不便。”凌姌抬眸望了望被暮色与山岚逐渐吞噬的前路,轻声对易安说道,语气自然,俨然一副依赖兄长的妹妹模样。连日来的伪装与跋涉,两人之间的这份“角色扮演”已是驾轻就熟。
易安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山风穿过石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腐烂与湿土混合的气息,并无明显的妖气或魔气,但那过于浓重的、仿佛凝滞不动的山雾,却让她心中升起一丝本能的警惕。这片山岭,安静得有些异常。
“嗯,寻个避风处歇息吧。”易安点头,声音平和,却暗中将一丝灵觉如同蛛网般悄然散布出去,探查着周围的动静。
她们在山道旁寻了一处背靠巨大岩壁、相对干燥的凹陷处。凌姌动作麻利地清理出一片空地,又从“行囊”中取出干净的布帛铺好。而易安则看似随意地在周围撒下了一些驱赶蛇虫的药粉,指尖弹动间,几道微不可察的灵光已悄无声息地没入地面,布下了一个简易的预警与防护阵法。
夜色很快便如同浓墨般倾泻下来,彻底笼罩了落霞坡。篝火燃起,跳动的火焰驱散了部分的黑暗与寒意,却驱不散那仿佛有形有质的浓雾。火光在雾气中晕染开一圈昏黄的光晕,反而让更远处的景象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凌姌拨弄着篝火,看着跳跃的火苗,忽然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这雾气……让我想起妖界‘迷瘴泽’的气息。不过那里的雾是五彩斑斓的,美丽却致命,吸上一口,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她顿了顿,侧头看向正在闭目调息的易安,“你说,父皇他……收到影煞的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易安缓缓睁开眼,篝火在她沉静的眸子里投下两点跳动的光。“暴怒,或者……更深的猜忌。”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生性多疑,影煞带回去的模糊信息,既无法证实我就是任鸣谙,也无法彻底排除这种可能。这会让他如鲠在喉。接下来,要么是更大规模的、更隐秘的探查,要么……他会选择更直接的手段,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凌姌沉默了片刻,红唇抿紧,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他向来如此。”
就在这时,易安布下的预警阵法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并非来自地面,而是……空中!
两人几乎同时抬头望去。只见浓稠的夜色与雾气中,一道极其黯淡、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灰色流光,如同受伤的鸟儿般,歪歪斜斜地从远处天际掠来,速度越来越慢,最终无力地坠落,方向正是她们所在的这片山坡!
“小心!”易安低喝一声,身形已如鬼魅般挡在凌姌身前,周身气息瞬间提聚。
那灰色流光坠落在距离她们十余丈外的一丛灌木中,发出“噗”的一声轻响,便再无声息。没有预想中的爆炸或冲击,只有一股极其微弱、却纯正平和的仙灵之气,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虽然微弱,却与这荒山野岭的阴浊气息格格不入。
仙族?
易安与凌姌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警惕。在这远离仙凡通道、灵气匮乏的荒山野岭,怎会有仙族之人受伤坠落?
犹豫只在一瞬。易安对凌姌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收敛起自身所有气息,如同融入岩石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向那坠落之处靠近。
拨开茂密的灌木,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道袍、袍服上却沾染了点点暗红血迹的年轻男子,昏迷不醒地倒在地上。他面容俊朗,此刻却苍白如纸,唇边血迹未干,呼吸微弱。他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枚巴掌大小、色泽温润的青色玉符,那玉符正散发着微弱的、稳定的仙灵波动,似乎在维系着他最后一线生机。玉符的样式古朴,边缘刻着细密的云纹,中间是一个古老的“璇”字。
“是仙界的人没错。”凌姌压低声音,眉头微蹙,“看这玉符,品阶不低,怕是有些来历。伤得不轻,仙元几乎溃散,像是被极厉害的法宝或术法所伤。”
易安蹲下身,指尖隔空悬于那年轻男子的眉心,一丝极其细微温和的灵力度入,探查其伤势。片刻后,她收回手,神色凝重:“内腑重创,经脉多处断裂,仙基受损。更麻烦的是,有一股阴寒歹毒的力量盘踞在他心脉附近,不断侵蚀他的生机。若非这枚玉符护住心脉,他早已魂飞魄散。”
“救是不救?”凌姌直接问道。救,意味着可能卷入仙界的麻烦;不救,似乎又违背了她们隐匿凡间时,那不愿明言却始终秉持的底线。
易安看着那年轻男子毫无血色的脸,以及他即便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沉默了片刻。这男子身上的伤势,那阴寒歹毒的力量……让她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先带走。”易安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低沉,“此地不宜久留。他坠落时的气息波动虽弱,但难保没有追兵或其他人察觉。”
凌姌没有异议。她上前,动作算不上温柔,却精准地将一股柔和的妖力输入男子体内,暂时稳定住他不断恶化的伤势,随后轻松地将昏迷的男子扶起。
易安迅速抹去了周围她们留下的所有痕迹,包括那男子坠落时压倒的灌木,也以木系法术让其缓缓恢复原状。
两人带着这意外的“累赘”,不再停留,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离开了落霞坡,向着更加偏僻荒凉的深山方向遁去。她们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才能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就在她们离开后约莫半个时辰,数道包裹在黑色斗篷中、气息阴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落霞坡上空。他们悬浮在易安她们之前停留之处的上空,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下方。
“气息到这里就消失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有微弱的空间波动和……净化痕迹。有人救走了他,而且手法很高明,抹去了绝大部分线索。”另一个声音更加冰冷。
“搜!他身受重伤,跑不远!务必找到‘那个东西’!”为首的黑影下令,声音中带着一丝焦躁与狠戾。
几道黑影分散开来,强大的神识如同梳子般一遍遍扫过落霞坡的每一寸土地。然而,易安与凌姌的隐匿手段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搜寻良久,竟一无所获。
而此时,易安与凌姌已在百里之外的一处天然山洞中落脚。洞口被藤蔓与幻阵遮掩,内部干燥宽敞。
凌姌将那昏迷的仙族男子平放在铺好的干草上,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对正在洞口加固阵法的易安道:“伤势暂时稳住了,但那股阴寒之力很顽固,我的妖力属性与之相克,不宜强行驱除。还得你来。”
易安走到男子身边,再次探查其伤势。那股盘踞在心脉的阴寒之力,如同附骨之疽,带着一种腐蚀神魂的歹毒气息,绝非寻常妖魔所能为。
她沉吟片刻,对凌姌道:“为我护法。我试着引导出那股力量,你注意封锁山洞气息,莫要让其逸散。”
凌姌点头,走到洞口,周身赤金色妖力缓缓流转,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将整个山洞笼罩。
易安盘膝坐在男子身侧,双手结印,指尖泛起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芒。这光芒并非纯粹的仙力,也非妖力,而是她以自身独特的混沌本源为基,模拟出的最中正平和的生灵之气,最适合温养与引导。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这股力量,如同最精细的绣花针,探入男子心脉附近,轻柔地缠绕上那股阴寒之力。
过程极其缓慢且耗费心神。那阴寒之力极为刁钻,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爆,彻底摧毁男子的心脉。易安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神色专注至极。
时间一点点流逝,山洞内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易安偶尔调整呼吸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易安指尖的白色光芒渐渐包裹住一缕细若发丝、却漆黑如墨的能量,缓缓地从男子心脉处牵引而出。那黑色能量一脱离男子身体,便剧烈挣扎扭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阴冷与怨毒气息。
就在易安准备将其彻底净化湮灭的瞬间,那缕黑色能量仿佛有意识般,猛地炸开!并非强大的能量冲击,而是化作无数道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黑色流光,如同拥有生命的虫子,向着四面八方激射!其中大部分被易安早有准备的力量瞬间湮灭,但仍有一小部分,如同附骨之蛆,试图钻入她的灵力之中!
易安眸光一冷,体内混沌微微震荡,那些试图侵蚀她的黑色流光瞬间如同遇到克星般,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化为缕缕青烟消散。
然而,就在这黑色能量被彻底净化前的刹那,易安敏锐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让她灵魂深处都为之一悸的熟悉感——那并非单纯的能量属性,而是蕴含在能量深处的一缕……极其古老、极其微弱,却与她体内某种被封印的、属于“任鸣谙”的本源,产生了一丝诡异共鸣的……印记!
这怎么可能?!
易安心中巨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缓缓散去指尖灵光,看着地上那仙族男子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已略微好转,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怎么样?”凌姌撤去屏障,走过来问道。
“那股力量……很奇特。”易安站起身,语气平静,眼底却深藏着惊涛骇浪,“不像是寻常的魔气或妖力,倒像是……某种被炼制过的、带有特殊诅咒性质的古老力量。”
她走到山洞一角,目光再次落在那昏迷的男子身上,以及他依旧紧握在手中的那枚刻着“璇”字的青色玉符。
看来,救下这个人,并非偶然。或许,她们在逃离旧日旋涡的同时,正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一场新的、更加深邃莫测的迷雾之中。而这迷雾的背后,似乎还隐隐牵连着她极力想要摆脱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