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错拿的美式
深秋的风裹着桂花香撞在玻璃上时，苏宜正把第三块方糖塞进热可可里。
创意园区的“雾里”咖啡馆总是这样，下午三点就挤满了抱着电脑的人。她面前摊着的品牌设计稿改到第三版，客户刚发的消息还停在对话框顶：“要温暖，但不能甜腻；要独特，但不能小众。” 苏宜盯着屏幕上那个没画完的太阳图案，指尖在触控板上悬了半天，最终还是烦躁地扒了扒头发——这鬼需求，比她上周相亲时遇到的“要独立又要顾家”的男生还难搞。
“麻烦让让，谢谢。”
清冽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时，苏宜正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橡皮擦。她慌忙侧身，手肘却不小心撞翻了邻桌的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顺着桌沿往下滴，在对方米白色的衬衫袖口晕开一小片墨渍似的痕迹。
“对不起！对不起！”苏宜腾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抽纸巾，抬头的瞬间却顿住了。
男生穿着简单的深灰色针织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没有刻度的机械表。他的头发有些乱，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是长期熬夜的主儿，但眼神很亮，像淬了点冷光的星子。他正低头看着那片咖啡渍，手指捏着纸巾，却没急着擦，反而先看向苏宜：“没事，别烫到你。”
苏宜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沾了点咖啡，刚才慌里慌张的，居然没感觉到烫。她把纸巾递过去，又指了指自己桌上的热可可：“要不……我赔你一杯？我这杯还没动，或者你想喝别的？”
男生接过纸巾，擦了擦袖口，动作很轻，像是怕把那片渍擦得更大。他抬头时，目光扫过苏宜电脑屏幕上的太阳图案，顿了半秒：“不用，我自己再点就行。”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我叫顾曦，旁边‘屿光’工作室的。”
“苏宜，自由设计师，”她赶紧报上名字，又指了指自己的工位，“我这两周都在这儿赶稿，以后可能常碰到。”
顾曦“嗯”了一声，转身去前台点单。苏宜坐回位置上，却没心思改稿了。她用余光瞥着顾曦的背影，看他跟店员说“美式，不加糖不加奶”，看他接过咖啡时指尖碰到杯壁，又迅速缩了一下——原来他怕烫。
那天下午，苏宜改稿的效率奇低。她总忍不住往隔壁桌看，看顾曦对着电脑敲键盘，看他偶尔皱眉捏捏眉心，看他接电话时会走到窗边，声音压得很低，只偶尔飘过来几个词：“风险……再评估……没必要让别人担心。” 每一个零碎的片段，都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悄无声息地在她心里晕开痕迹。
傍晚六点，苏宜终于改完了设计稿，保存文件时，发现顾曦还坐在那儿。他面前的美式已经见了底，电脑屏幕亮着，是密密麻麻的财务报表。苏宜收拾东西时，犹豫了一下，从包里翻出一块柠檬味的硬糖——这是她熬夜赶稿时必备的，酸得提神，却总忘了吃。她捏着糖纸，指尖都有点发烫，最后还是把糖轻轻放在顾曦桌角：“加班的话，吃这个提神。”
顾曦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意外，像没料到刚认识的人会递来这样的小东西。苏宜被他看得有点慌，赶紧抓起包：“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连自己那杯没动的热可可都忘了拿，直到推开门被冷风灌了满脸，才想起口袋里的糖还没送出去——刚才太紧张，居然捏着糖纸没松手。
走出咖啡馆，苏宜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她没带伞，站在屋檐下跺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顾曦举着一把黑色的伞走过来，把伞往她这边递了递：“我送你到地铁口吧。”
雨不大，伞却很小。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肩膀偶尔会碰到。苏宜能闻到顾曦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雨水的清冽，很干净，像他这个人一样，看着冷淡，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她没话找话：“你们工作室是做智能家居研发的啊？听着就很厉害。”
“刚起步，还在磨合。”顾曦的声音比在咖啡馆里更轻，像是怕惊扰了雨幕里的安静，“最近在找投资，有点急。” 他顿了顿，又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被风吹乱的刘海儿上：“你做设计应该也很累，经常熬夜？”
苏宜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愣了一下才点头：“还好，习惯了。就是有时候改稿改到怀疑人生，比如今天这个客户，要温暖又不要甜腻，我都想把热可可扣他头上了。” 说完自己先笑了，眼角弯起来，像落了颗星星。
顾曦看着她的笑，嘴角也轻轻勾了一下。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眼下的青黑衬得更明显，却也让他那双冷星似的眼睛软了点。苏宜看着他的侧脸，心跳突然快了半拍，赶紧移开目光，假装看路边的银杏树——叶子都黄了，被雨水打湿后，贴在人行道上，像铺了层碎金。
到地铁口时，雨停了。苏宜把伞递还给顾曦：“谢谢你啊，伞你拿回去吧，我明天去咖啡馆还你。”
顾曦接过伞，却没走。他看着苏宜，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说了句：“路上小心。”
苏宜“嗯”了一声，转身跑进地铁站。她在站台等车时，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柠檬糖，懊恼地拍了下额头。地铁进站的鸣笛声响起时，她突然想起顾曦袖口的那片咖啡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软，又有点涩——那片墨渍，好像不止落在他的衬衫上，还落在了她心里。
第二天早上，苏宜特意早到了咖啡馆半小时。顾曦已经在了，还是坐在昨天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美式，没加糖没加奶。他正在看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头发染成了浅棕色，连睫毛都沾着细碎的光。
苏宜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把伞放在他桌角：“昨天谢谢你的伞。” 她顿了顿，从包里拿出另一块柠檬糖——这次是新的，糖纸没皱，她把糖放在伞旁边，声音比平时轻了点：“这个昨天忘了给你，提神用的，要是不喜欢酸的，我下次换薄荷的。”
顾曦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笑意，像晨雾里的阳光：“谢谢。” 他拿起那块糖，剥了糖纸放进嘴里，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显然是不太习惯柠檬的酸，却没吐出来，反而慢慢嚼着，连带着眼神都清明了点。
苏宜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电脑后，她却没急着干活，总忍不住用余光瞥顾曦。看他偶尔拿起咖啡喝一口，看他吃糖时会轻轻咬着糖块，看他看到报表上的数据时，眉头会皱得很紧，指节都泛了白——她能看出来，他心里藏着事，却不愿意说。
中午的时候，苏宜去楼下买三明治，路过便利店，想起顾曦喝美式不加糖，又进去买了瓶热牛奶。玻璃瓶的，还带着温度，她用纸巾裹着瓶身，怕烫到手。走回咖啡馆时，看到顾曦还在盯着电脑，连三明治都没点，她心里有点疼，把牛奶轻轻放在他桌上：“总喝黑咖啡对胃不好，这个给你，温的。”
顾曦看着那瓶牛奶，愣了一下，手指碰了碰瓶身，才接过：“谢谢。” 他把牛奶放在手边，却没打开，只是偶尔看一眼，像在确认那温度是不是真的。
苏宜坐回位置上，吃着三明治，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她知道自己这样有点奇怪，才认识一天，就对人家这么殷勤，但她就是忍不住——顾曦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像冬天里的暖阳，明明很温和，却又带着点距离感，让她想靠近，又怕打扰。就像现在，她递出去的牛奶，他连打开都没打开，也许是觉得麻烦，也许是不想欠人情。
下午三点，客户终于回复了设计稿：“可以，就这个！” 苏宜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手指在屏幕上反复确认了三遍，才敢相信。她转头想跟顾曦分享这份开心，却发现顾曦正在接电话，脸色很难看。
“……我知道风险大，但现在没别的办法了……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顾曦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疲惫，还有点她听不懂的隐忍，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挂了电话后，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捏着眉心，连肩膀都垮了下来，看起来累得快撑不住了。
苏宜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不过是刚认识两天的陌生人，她连他遇到的麻烦是什么都不知道，贸然开口，只会显得唐突。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便签纸，是她特意买的卡通款，边缘有小太阳的图案。她拿起笔，画了个比边缘图案更大的太阳，歪歪扭扭的，却很显眼，旁边写着：“别太累啦，太阳都会有乌云的时候，等云散了，就会更亮啦。” 她把便签纸折成小方块，轻轻放在顾曦的咖啡杯旁边，然后收拾好电脑，尽量放轻脚步走了出去——她不想打扰他，只想留一点小小的温暖给他。
苏宜走后，顾曦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咖啡杯旁的小方块上。他伸手拿过来，指尖碰到便签纸时，能感觉到上面还带着点温度。拆开一看，那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撞进眼里，旁边的字迹软软的，像苏宜笑起来的样子。他嘴角不自觉地勾了一下，把便签纸小心翼翼地放进衬衫口袋里，又拿起那瓶还没打开的热牛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牛奶的温度刚好，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胃里，连带着心里那些紧绷的弦，都松了点。
那天晚上，顾曦加班到凌晨一点。工作室的同事都走了，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光。屏幕上的财务报表密密麻麻，红色的数字像刺一样扎眼——投资方临时变卦，之前谈好的资金泡汤了，工作室下个月的房租都快交不起了。他拿起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还是放下了——他不想让父母担心，更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把所有积蓄都投进工作室后，现在连退路都快没了。
这时，他摸到了口袋里的便签纸，拿出来展开，借着电脑屏幕的光看着那个小太阳。他想起苏宜早上递糖时的样子，想起她笑起来弯着的眼角，想起她把牛奶放在桌上时轻声说的那句“对胃不好”，心里突然就平静了一点。好像有个小小的太阳，在他心里亮了起来，驱散了一点黑暗。
他打开微信，在通讯录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苏宜的微信——昨天她还伞的时候，他顺势加了她的微信，却一直没敢说话。他怕自己的狼狈会被看到，更怕自己会依赖上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毕竟，他现在的处境，连自己都顾不好，根本给不了别人什么。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发了条消息：“谢谢你的便签，很可爱。” 发送成功后，他又盯着屏幕看了十分钟，手指反复刷新着聊天界面，直到看到苏宜的回复跳出来，才松了口气。
“不客气呀，你今天是不是遇到麻烦了？要是想找人说说话，我随时都在。” 后面还跟着一个太阳的表情，跟便签纸上的那个很像。
顾曦看着那条消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空落落的。他知道苏宜是真心想关心他，可他没办法说出口——那些压力、焦虑和无助，他不想分给别人。他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敲，最后只回复了三个字：“没事，谢谢。”
发送完，他把手机放在一边，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桌上的柠檬糖还在，他拿起来剥了糖纸放进嘴里，酸意瞬间在舌尖散开，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想，也许就这样保持距离也好，至少不会让她因为自己，也陷入到这些糟心事里。
而另一边，苏宜看着手机上的“没事，谢谢”，心里有点失落。她知道顾曦在逞强，却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今天的画面——顾曦皱眉看报表的样子，他喝牛奶时的样子，他看到便签时嘴角的笑意。这些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在她心里反复播放，让她清楚地意识到，顾曦在她心里，好像已经和别人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只知道一想到他可能还在工作室熬夜，一想到他心里藏着那么多事，她就会心疼。就像有什么东西，从遇见他的那天起，就悄悄在她心里扎了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床头柜上。苏宜摸出手机，点开和顾曦的聊天界面，看着那三个字，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再发消息。她想，也许慢慢来就好，至少现在，他们还能在同一个咖啡馆里，共享同一片阳光，同一场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