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睁开眼,台灯还亮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坐到了书桌前,笔记本摊开在“通用解题框架v0.1”那一页,笔尖停在“输出”两个字后面,墨迹有点晕开。
他看了眼手机,凌晨一点十七分。
窗外安静,楼道里的感应灯也没响。他记得自己明明躺下了,闭了眼,甚至还梦见自己站在考场门口,监考老师念他的名字。可一惊醒,心跳太快,脑子又开始转那道跨学科题——信息传播模型和分子扩散的类比关系,到底能不能用同一个递推公式套?
他试过不想,结果越压越清楚。
他把笔放下,手有点凉。刚想起身去厨房倒水,客厅传来窸窣声。
门开了条缝,秦父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走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半眯着:“怎么灯还亮着?”
秦天没动:“就起来看看笔记。”
秦父走进来,没说话,先摸了下他额头,又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捏了两下:“脖子硬得像块板。你这孩子,从六岁开始就这样,一紧张就坐不住床。”
秦天低头,没吭声。
“你妈说你晚饭吃得少,面包就啃了两口。现在又熬夜,是不是明天要考试?”
“是比赛。”秦天纠正,“学科竞赛,周六上午。”
秦父点点头,转身往厨房走:“我给你热杯牛奶,你妈昨天特意买的高钙的。”
还没等秦天回应,厨房灯亮了。几秒后,微波炉“叮”了一声。
秦母也出来了,穿着拖鞋,手里拿着毯子:“我就说他睡不踏实。刚才翻了个身,嘴里还在念‘变量筛选’。”
她把毯子披在秦天肩上:“你小时候背乘法表,也是这样,半夜突然睁眼喊‘七九六十三’,喊完又睡着了。”
秦天嘴角抽了一下:“那是小学二年级的事。”
“是啊,那时候你还够不到灶台,踮着脚看我煮牛奶。”秦母接过秦父递来的杯子,轻轻放在桌上,“现在能自己查资料、做模型了,可人还是不会休息。”
秦天捧着杯子,热气往上冒,暖着手心。
三人坐在小餐桌旁,谁都没提比赛。秦父剥了个橘子,掰了一瓣递给秦天:“你小时候最怕打针,每次护士一拿针头,你就数她的眉毛有几根。我说你干嘛呢,你说‘数清楚就不怕了’。”
秦天咬了口橘子,酸得皱眉。
“你现在也是。”秦父说,“题目太难,就拆成小块,一块一块啃。可人不是机器,脑子累了就得停。”
秦天低声说:“我怕现场想不起关键步骤。昨天那道题,我用了阶梯模型,但如果考官换条件……”
“那你现在想出来了吗?”秦父问。
“还没。”
“那更该睡了。”秦父拍了下桌子,“醒着的时候想不出来,睡一觉说不定就有答案。你妈做饭,火候不够菜生,火太大糊锅,做事都得讲个节奏。”
秦母笑:“你爸当年考驾照,科目二练了八次才过。每次回来都说‘完了完了’,结果最后一次,一把过。”
秦天抬头:“真的一把过?”
“骗你干嘛。”秦父哼了一声,“那天他还唱《男儿当自强》回的家,楼梯上一路吼。”
秦天笑了,肩膀松下来。
秦母伸手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我们不指望你拿奖状贴满墙。你平安去,认真答,回来咱们吃火锅。”
秦父点头:“对,考得好,加肉;考得不好,也加肉。反正都得补。”
秦天低头喝牛奶,蜂蜜甜味混着奶香,一直暖到胃里。
他忽然说:“我想赢。”
两人静了一下。
“不是为了奖。”秦天盯着杯子,“这几天我一直在整理方法,把复杂的题拆成模块。如果比赛能用上,说明这条路是对的。我不想白忙这么多天。”
秦父看着他,过了几秒,伸手按住他肩膀:“努力过的事,就没有白忙这一说。哪怕最后只做对一道题,你也比昨天的自己强。”
秦母轻声说:“你在我们眼里,从来都不是靠分数活着的孩子。你是秦天,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那个,摔倒了自己爬起来,书包带断了拿胶布缠也要上学的那个。”
秦天喉咙动了一下,没抬头。
“去睡吧。”秦父站起身,“明早我送你。七点出门,不赶。”
秦母也站起来:“我给你装了早餐,三明治,还有保温杯装的豆浆。”
秦天点点头,捧着空杯子回房。
他把笔记本合上,塞进抽屉最里面。台灯关了,又打开,犹豫了一下,在便签纸上写了一行字:
“我已经准备好了。”
贴在台历旁边,正对着闹钟。
他躺下,盖好被子。秦母进来,顺手帮他把枕头拍了拍,又拉了拉被角,动作和小时候一样。
“闭眼。”她说,“别想那么多。”
他闭上眼,听见她轻轻带上门。
客厅传来低语。
“他今天笑了。”秦母说。
“是啊。”秦父声音低,“好久没见他这么放松。”
“你说他会不会紧张得吃不下早饭?”
“那就路上买个煎饼。他从小爱吃脆饼,加蛋。”
“嗯,我放包纸巾在书包侧兜。”
脚步声远了,灯灭了。
秦天睁了会儿眼,天花板一片暗。他脑子里不再转公式,也没有题目。他想起六岁那年发烧,半夜说胡话,秦父背着他就往医院跑,秦母在后面追,一边跑一边喊“慢点,别摔着”。
那时候他迷迷糊糊,只记得爸爸的背很宽,妈妈的声音很急。
现在他长大了,能自己列框架、做模型,能被老师推荐参赛,能和高三学生讨论学术问题。
可在他爸妈眼里,他还是那个会数护士眉毛的孩子。
他慢慢呼吸,心跳稳了下来。
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像一小片水。
他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
闹钟静静立在桌边,红色数字显示02:17。
床头抽屉缝里,露出一角打印纸,上面是他昨晚写的递推公式草稿。
他没再去看。
第二天早上六点,闹钟响第一声时,秦天已经醒了。
他坐起来,没开灯,先摸了摸枕头下的笔记本,确认还在。
然后下床,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把那张写了解题框架的纸拿出来,折好,放进校服内袋。
他换好衣服,背上书包,轻手轻脚开门。
客厅没人,餐桌上摆着一个饭盒,绑着保温袋,下面压了张纸条:“路上吃,别饿着。”
他拿起饭盒,放进书包侧袋。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
门开了一条缝。
楼道灯没亮,他正要迈出去,身后传来声音。
“秦天。”
他回头。
秦父站在卧室门口,头发乱着,手里拎着头盔:“我骑车送你。天气预报说早上有风。”
秦天没说话,点了点头。
秦父跨上电动车,拍了拍后座:“上来,抓紧。”
秦天坐上去,手扶住父亲的腰。
车子启动,往前滑出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