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走出村口,脚底踩着晨露打湿的土路。刘雨站在路边看他一眼,说了句什么,他点头回应,没停下脚步。太阳还没完全升起,风吹在脸上有点凉,但他走得很快,书包在背后一颠一颠。
第二天早上,他比平时早了半小时出门。
第三天,也一样。
第五天,天还没亮,灶台边就响起了水瓢碰桶的声音。秦天蹲在井口旁用冷水抹了把脸,抬头时眼皮还有点沉。他盯着木桌上那本翻旧的英语练习册,翻开第一页,开始默写单词。写错一个,就撕下一张纸重来。十遍不够,就二十遍。直到每个字母都对上为止。
他现在每天五点起床,背三十个单词,再把前一天记的复习一遍。音标写在桌面角落,被炭笔涂了又擦,木头都磨出一道灰印。背完英语,他就掏出数学题来做。题目是从镇上借来的初一试卷里挑的,难的部分折了角,专门留着早上练脑子。
去学校的路上,他不再东张西望。以前会看谁家鸡跑出来了,哪家狗在追人,现在眼里只有脑子里的公式。一边走一边想“路程等于速度乘时间”,反复念,怕忘了。遇到应用题卡壳,就在心里拆解条件,像切菜一样一条条摆开,再找等量关系。
进了教室,他坐在靠墙的位置。老师讲小学六年级的内容,他听着点头,其实左手在课桌下翻着藏好的初一练习册。右手握笔,在草稿纸上画线段图。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他就低头刷两道题。有次算到一半,发现错了,赶紧涂掉重来。旁边同学扭头看他,他不动声色把练习册往课本下面压了压。
中午放学铃一响,别人冲出去玩,他留在座位上啃干粮。馒头配咸菜,一口一口嚼得慢。吃完从书包里掏出语文书,翻开《春》,一段一段读。读完自己录下来,用的是父亲那个老式收音机。录完倒回去听,发现哪句结巴了,就重读再录。操场上传来打球的声音,有人喊他,他摇头不去。
下午上课照样表面听课,实际在本子上整理错题。他做了几张卡片,每张写一道错题,编号分类。数学分代数和几何,语文分阅读和文言文,英语按词性归类。晚上回家前,他会把这些卡片拿出来过一遍,记不住的打个星号,留着夜里重点攻。
晚上回到家,饭后收拾完碗筷,他就坐到堂屋的桌子前。台灯亮起,照着他面前摊开的一堆资料。每天的任务很明确:三道数学大题,一篇语文阅读理解,二十个英语单词默写,外加一段课文背诵。
有时候一道题做不出来,他也不急。先放着,回头重读课本原理。看到关键句子就划线,再用自己的话写一遍解释。有一次做到半夜十二点多,一道行程问题怎么也算不对。他停下来,重新画图,设了两个未知数,列方程,一步步推。算到第三遍才找到错误——移项时漏了个负号。
改过来之后,他轻轻呼了口气,把这道题抄进错题本,标上“粗心不可赦”。
手指因为长期握笔,食指第一节有点发硬,指甲边裂了口。他不管,写完题用嘴吹掉纸上的橡皮屑,接着翻下一本资料。
冬天来了,早上更难起床。霜落在屋顶上,院子地面滑。他穿厚棉袄出门,手套戴着写字,墨水冻住就哈气化开。晚上冷,脚冻得睡不着,就在被窝里背单词,小声念,怕吵到父母。
夏天蚊子多,他在窗下点了艾草。烟味熏眼睛,他就一边扇风一边做题。手边放盆凉水,困了就蘸点水抹脸。有天夜里发烧,脑袋昏沉,秦母进来劝他休息。他说:“妈,今天停一天,明天就得赶三天的量。”最后还是撑着把当天任务做完才睡。
墙上贴了一张计划表,是他自己画的。每个月初定目标,每完成一项就勾掉。月底回头看,发现“已掌握”那一栏越来越长。数学能独立解二元一次方程组,语文能把文言文翻译成白话还讲得出语法结构,英语能写五十字的小短文。
他开始总结规律。数学题归纳出几种常见模型:分配问题、行程问题、工程问题。每种都写了解法步骤,贴在本子首页。语文阅读总结了答题模板,比如“作者情感变化是……依据是文中第几段”。英语则把易混词单独列出来,比如bring、take、carry的区别,每天看一遍。
有一次他发现自己竟然能看着题目直接反应出解法类型,连思考过程都变快了。那一刻他没笑,只是把笔放下,喝了口水,继续下一道。
村里有人开始议论。说秦家那孩子天天学到半夜,灯一直亮着。有人说他装模作样,有人说他肯定撑不久。这话传到他耳朵里,他只当没听见。别人玩耍的时间,正是他往前跑的机会。
秦父偶尔路过堂屋,看见灯还亮着,站门口看一眼就走。有次他发现儿子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抓着笔。他轻轻把外套盖上去,没叫醒。第二天早上,衣服叠好放在椅子上,人已经出门了。
秦母悄悄往他书包里塞过几个煮鸡蛋,还缝了个小布袋装辣酱。她不说什么,只是每次做饭都会多炒一个菜。秦父也没再提钱的事,只是有天带回一份打印的初中入学考试范围,放在桌上,没说话。
秦天看到了,拿起来看了一遍,然后放进本子里。第二天起,他把复习重点按这个范围重新调整。数学加强了几何证明,语文增加了古诗默写,英语开始练听力——他用收音机调到教育频道,每天晚上听十分钟,边听边写。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节奏越来越稳。不再靠意志硬撑,而是形成了习惯。早上不起床难受,晚上不学习睡不着。书桌上的资料越堆越高,笔记本换了三本,错题卡攒了六十多张。
某天夜里,他合上最后一本复习册,抬头看钟。凌晨一点十七分。他活动了下手腕,肩膀有点酸。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坐下,把散落的纸张整整齐齐码好,用夹子夹住。
他吹灭台灯。
屋里黑下来,只有窗外一点微光。他坐在黑暗里,闭眼三分钟,然后起身铺床。
被子刚拉开,远处传来一声狗叫。
他躺下,闭眼。
第二天五点,闹钟一响,他立刻坐起。
洗漱,吃饭,背单词。
出门时天还没亮透。
他走在路上,手插在棉袄口袋里,嘴里小声念着英语句子。
走到半路,碰到同村的一个男孩骑车经过,笑着问他:“你这样熬,真能考上?”
秦天停下脚步,看着对方。
你去年期末考了多少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