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走回宿舍的时候,楼道灯已经灭了。他摸黑推开房门,把外套挂好,坐到床边。手指在口袋里碰到了那枚奖章,冰凉的金属边角硌着指尖。他没拿出来看,只是捏了一下,然后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时间是晚上十点零七分。家里应该还没睡。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爸”的号码,按了下去。电话响了五声,第六声刚响,就被接了起来。
“喂?”母亲的声音有点急,“天儿?怎么这个点儿打电话?出什么事了?”
“没事。”秦天说,“就想跟你们说说话。”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母亲把听筒捂住,小声对父亲说了句什么。然后是脚步声,再之后,父亲的声音传过来:“咋了?训练完了吗?”
“嗯。”秦天靠在床头,“今天开了个会,我上台讲了点东西,后来……得了个奖。”
“得奖?”母亲立刻提高了音量,“啥奖啊?真的假的?你可别哄我们高兴。”
“是真的。”秦天笑了,“叫‘杰出战略创新奖’,部长亲自给我颁的。”
电话那头一下子安静了。
过了几秒,母亲的声音有点发抖:“你……你说清楚点,是不是那种大会上才有的奖?电视里播的那种?”
“就是那种。”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听见母亲抽了口气,像是想忍住哭。
父亲接过电话,声音低低的:“好,好……有出息了。”
秦天喉咙一紧。他张了张嘴,想说点别的,结果只蹦出一句:“你们最近身体还好吧?”
“我们都好!”母亲抢着说,“你爸前两天还扛了一袋米上楼呢!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比去年利索多了!”
秦天知道她在吹牛。去年视频时,父亲搬半袋土豆都喘得厉害。
“妈,明天我还能打一次。”他说,“这次能开视频。”
“能开?”母亲愣了,“那玩意儿咋弄?手机上的?”
“我教你们。点那个绿色的小图标,像电话,但多两个圆圈。”
“绿的?带圈的?”母亲念叨着,“等我找找……你等等啊。”
电话被放下,背景音里传来翻抽屉的声音,还有父亲嘟囔:“上次买菜用的那个扫码,是不是也是绿的?”
秦天听着,差点笑出声。
几分钟后,电话重新接通,画面一闪,出现了厨房的天花板——接着镜头一歪,对准了母亲的脸。
“你看得到吗?”她凑得很近,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沾着一点面粉。
“看得见。”秦天调整了下自己的摄像头,“往后拉点,让我看看你们。”
母亲手忙脚乱地后退,终于把两个人都框进了画面。父亲坐在桌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一只手扶着膝盖,另一只手不停搓着裤缝。
“爸,您别老搓了。”秦天说,“我知道您紧张。”
父亲抬头瞪他一眼:“谁紧张了?我是怕裤子脏了给你丢脸。”
秦天笑出声。母亲也跟着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你们吃饭了吗?”他问。
“刚吃完。”母亲说,“红薯蒸了一锅,就着咸菜。你要不要也吃点?”
“我这儿有泡面。”秦天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红烧牛肉味的,高档货。”
“泡面哪有营养?”母亲立刻皱眉,“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现在还吃?”
“现在这泡面可不一样。”秦天撕开包装倒进杯子,“加了鸡蛋和青菜,算健康食品。”
“骗鬼。”父亲哼了一声,“我看你是没钱买肉。”
“我有钱。”秦天认真说,“工资不少,还能存下。等过阵子,我想接你们来城里住几天。”
母亲摇头:“不住不住!城里吵,空气差,人还多!我们在家挺好的!你别操心!”
“我不是操心。”秦天看着他们,“我是想让你们看看我工作的地方,看看我的宿舍,看看我每天走的路。”
母亲眼眶又红了。她扭头擦了下眼睛,假装在找抹布。
父亲清了清嗓子:“你妈昨天看电视,军事频道,有个演习报道,她非说里面那个穿军装的背影是你。”
“那是我吗?”秦天问。
“镜头一闪就没啦!”母亲急了,“但我认得你走路的样子!肩膀不晃,头抬得高!跟你小时候一样!”
秦天没说话。他低头往杯子里倒热水,蒸汽慢慢升起来,模糊了屏幕。
“爸妈。”他忽然说,“谢谢你们。”
两人一愣。
“要是没有你们,我不会这么拼。”他说,“我知道你们一辈子没享过福,我就想着,一定要让你们抬起头做人。现在我做到了一点点,但还不够。我会继续往前走,走得更稳,更远。”
母亲捂住嘴,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父亲别过脸,盯着墙上的日历,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了一句:“有出息就好。”
秦天举起泡面杯,对着镜头:“来,咱仨干一杯。”
母亲破涕为笑,赶紧端起碗:“我用稀饭陪你!”
父亲也举起碗,喝了一口,重重放下:“以后少熬夜,按时吃饭。别光顾着争荣誉,忘了身子。”
“记住了。”秦天点头。
视频持续了二十分钟。母亲一直絮絮叨叨,说村里谁家孩子考上大学,谁家儿子娶了媳妇,又偷偷问他有没有对象。秦天只说“还没呢”,然后岔开话题。
挂断前,母亲突然说:“下次视频,能不能穿军装?我想看看你戴奖章的样子。”
秦天答应了。
手机放上枕头,他躺下,望着天花板。窗外夜色沉静,远处操场的灯已经熄了。他伸手把奖章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
旁边是张旧照片。三个人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他七八岁,父母还没白发,笑得满脸褶子。
他看了很久,闭上眼。
梦里有人喊他名字。
睁开眼,是手机震动。
屏幕上跳着一行字:【陈峰:明天六点,老地方集合?】
秦天回了个“好”,把手机扣下,翻身朝墙。
他的手搭在床沿,指尖离那枚奖章只有一寸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