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岭山洞的调查，在极度谨慎中展开。柳乘风亲自带队，十名最精锐的风影卫借着夜色掩护，如狸猫般潜入那片荒僻山岭。他们未直接进入发现痕迹的山洞，而是在外围布下天罗地网般的监控，从黄昏守到黎明。
第三天寅时，终于有了动静。
两个黑影从东北方向的密林中出现，披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色斗篷，行动迅捷如豹，径直朝着山洞方向移动。他们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避开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落叶，甚至在经过一处溪流时，刻意从露出水面的石头上踏过，不留足迹。
柳乘风伏在三十步外的巨石后，屏息凝神。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来人的侧影——两人皆是中等身材，但步伐沉稳有力，尤其是左边那人，行走时左肩有极轻微的滞涩感，像是旧伤未愈。
两人在洞口停下，警惕地观察四周，片刻后矮身钻入。柳乘风打了个手势，两名风影卫悄无声息地绕到洞口侧上方，另外三人封住退路。他自己则带两人，潜至洞口旁。
洞内传来极低的交谈声，用的是一种古怪的腔调，并非中原官话，也非狄语，倒像是某种混杂了多地方言的切口。柳乘风凝神细听，只断续捕捉到几个词：“……信物……交接……北风……三日后……”
片刻后，洞内亮起微弱的火光，随即熄灭。两人似乎只是在检查或放置了什么，并未久留，很快退出山洞，按原路返回。
柳乘风没有立即下令抓捕。他牢记林逸的吩咐——查清脉络，而非打草惊蛇。他派两人远远尾随，自己带人进入山洞。
洞内果然已被清理过，先前发现的干粮水囊等物都不见了，只在地面一处不起眼的石缝中，发现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竹筒。竹筒内是一张极薄的绢布，上面用炭笔画着一幅简略的地形图，标注了几个点，其中一个点旁，画着一个微小的兽头标记。
柳乘风将绢布小心收好，又在洞壁一处风化的凹陷处，摸到一点湿润的泥土——新鲜的，带着青苔味，显然是从别处带来的。他捻起一点，在鼻尖嗅了嗅，除了土腥，还有一丝极淡的……硫磺味？
天光微亮时，柳乘风回到神机坊，将绢布和那点泥土呈给林逸。
“地图指向的是宣州城西北四十里的‘黑风坳’，那里是一片荒山，只有几条采药人走的小径。”柳乘风指着绢布上的标记，“兽头标记旁，还有两个小字，像是古体‘仓库’。”
“仓库？”林逸蹙眉，“荒山野岭，藏什么仓库？”
苏婉清仔细查看那点泥土：“这青苔是阴湿背光处才有的品种。硫磺味……夫君，还记得那块布料上沾的粉末吗？丹砂、硝石、硫磺。”
林逸心头一跳：“他们在黑风坳藏了火药？”
“不止火药。”柳乘风低声道，“尾随的兄弟回报，那两人最后进了宣州城西的‘永丰杂货铺’。那是家开了二十年的老店，东家姓胡，本地人，口碑不错。我们的人扮作买主进去看了，店里一切正常，但那两人是从后门进的，再没出来。”
永丰杂货铺……林逸快速回想。宣州城西多是小商小贩和手艺人聚居区，鱼龙混杂。“立刻查这个胡老板的底细，尤其是他最近半年接触的人、进货的渠道。另外，黑风坳那边，派精干人手，暗中摸排，不要靠近疑似仓库的位置，先摸清地形和进出路径。”
“是！”
布置下去后，林逸独自在书房对着绢布地图沉思。苏婉清端了参茶进来，见他眉头紧锁，轻声道：“夫君，此事……是否该报知杜大人或郡王爷？”
“暂时不能。”林逸摇头，“杜明远虽与我们交好，但他是地方官，牵扯进这种事，若处理不当，反受其累。郡王爷在北疆，鞭长莫及，且他如今在京中也面临压力，不能再让他分心。”他顿了顿，“况且，这些人行事诡秘，却有意留下线索引我们发现，其目的未明。在弄清他们是敌是友之前，不宜惊动官府。”
“夫君怀疑，他们与竹翁前辈一样，是苏家旧人？”苏婉清问。
“有可能，但行事风格不同。”林逸分析，“竹翁前辈隐居水湾，与世无争，传递信息也是通过故人信物，光明磊落。而这些人，潜行、暗语、藏匿火药……更像是……军中间谍或密探的手段。那个兽头图腾，也绝非寻常江湖标记。”
正说着，明轩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刚到的信：“公子，江州沈小姐来信。”
林逸展开信笺。沈青璃的信很简短，但内容惊人：“林大人台鉴：近日江州码头发现数批‘药材’货箱，经查验，内藏硝石、硫磺等物，收货方为城西‘广济堂’分号，然该分号已于上月关闭。妾循迹追查，货源自扬州‘义丰商号’，而该商号与昔年四海商行有旧。更蹊跷者，押运之人臂上，有模糊兽头刺青。事关重大，特此急告。另，闻宣州有御史核查，妾已命青锋加强戒备，大人勿忧。”
又是兽头标记！而且牵扯到了四海商行的旧关系网和违禁物资！
林逸立刻提笔回信，将宣州发现告知沈青璃，并请她暗中调查扬州义丰商号近期的所有交易，特别是与北边来的客商的往来。同时提醒她，江州可能也有类似的隐秘仓库或通道，务必小心。
信刚送出，柳乘风去调查永丰杂货铺的人回来了。
“公子，查清了！”回报的风影卫语气急促，“胡老板的杂货铺，表面卖日用杂货，实则暗中经营消息买卖和少量违禁品转运。他有个侄子，三年前去北边跑商，再没回来。但上个月，有人看见他侄子在宣州城外出没，只是改了装扮，留了络腮胡。我们的人设法接近了胡老板的一个伙计，灌醉后套出话来——胡老板最近接了一单‘大生意’，帮人保管一批‘硬货’，地点就在城西一处废弃的地窖，但具体位置伙计不知。只听说，交接时要以‘狼头铁牌’为信。”
狼头铁牌！兽头图腾！
线索全部指向了那个神秘的标记，以及一个正在江南秘密活动的组织。这个组织不仅与四海商行余孽有牵连，还可能在北边有根基，正在江南暗中囤积火药等违禁物资，其所图必然不小。
“黑风坳那边有消息吗？”林逸问。
“刚传回消息。”另一名风影卫道，“黑风坳深处确实有几处天然岩洞，但入口隐蔽。兄弟们在一处岩洞外发现了新鲜的车辙印，虽然被刻意扫过，但痕迹犹在。车辙很深，像是载了重物。另外，在附近发现了这个。”他递上一小块黑色的、焦硬的块状物。
林逸接过，掰开一点，凑近闻了闻，脸色一变：“是火药残渣，而且是经过混合、初步压制过的药饼残块。他们不是在储存原料，而是在那里……配制火药！”
配制火药，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可能要在宣州，或者在江南，制造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必须立刻找到他们的仓库和配制点！”林逸当机立断，“柳兄，你亲自带人去黑风坳，找到确切位置，但不要惊动。韩队正，你带应急队，随时准备行动。另外，让坊内所有工匠和管事，今日起一律不得单独外出，所有进出货物严加盘查。”
“夫君，”苏婉清忽然道，“他们要交接‘硬货’，需要信物。我们是否可以从胡老板那里入手，拿到信物，混进去？”
林逸眼中精光一闪：“是个办法，但太冒险。胡老板是老江湖，不易骗过。”
“或许……不用骗。”苏婉清从怀中取出那枚玉蝉，“竹翁前辈说过，凭此物可调动江南部分苏家旧人。胡老板能在宣州经营二十年而不倒，或许……也与苏家旧网有关？”
林逸心中一动。苏家旧网遍布江南，或许真有可能。但贸然亮出信物，风险同样巨大。
就在他权衡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鸟鸣——这是外围警戒发现异常的信号！
柳乘风闪身到窗边，只见坊区西墙外，一道黑影正快速掠过屋顶，朝着城西方向而去。
“追！”林逸低喝。
柳乘风带人急追。林逸与苏婉清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暗处的线，正在一根根浮出水面。而一场围绕火药、秘密仓库和神秘组织的较量，已然迫在眉睫。
宣州的秋夜，杀机暗伏。
（第三百六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