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石室裂缝的瞬间,仿佛从一处寂静的墓穴,跌入了沸腾的熔炉。
外界的光影不再是单一的色彩,而是由破碎的苍白、癫狂的暗红、闪烁的银白以及峡谷本身幽暗的金属色泽扭曲混合而成的、令人目眩的混沌画卷。空气中充斥着尖锐的能量嘶鸣、沉闷的爆炸回响,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规则杂音”。那是污染云团与“肃正”增援部队激战留下的残响,也是“涡流峡谷”本身规则结构在多重冲击下发出的痛苦呻吟。
铁砧和老疤一前一后,架着昏迷不醒、气息混乱的苏小婉,在扭曲的金属残骸与能量乱流间亡命穿梭。伊瑟拉和两位长老紧随其后,薄弱的灵能幕布如同风中之烛,竭力混淆着他们微弱的生命气息,尤其是在苏小婉身上那越来越明显的、混合了“起源印记”、“逻辑病毒”与“情感熵增”的诡异规则波动。
他们不敢回头,也无暇细看头顶那片混乱的战场。凭借着铁砧对坟场地形的残存记忆和本能的方向感,他们朝着与战斗中心相反、同时也是峡谷更深处、理论上更混乱更危险的区域逃窜。
“往‘锈蚀峡谷’和‘能量暗河’交界处那边走!”铁砧嘶哑地吼道,一边避开一道突然从侧面喷出的、夹杂着苍白碎屑的能量喷泉,“那边残骸堆得像山一样,规则乱得连‘白疤’的探测器都容易发疯!能不能活命,就看能不能钻进去了!”
身后的爆炸声似乎渐渐被地形和距离隔开,但那种被无形之物“注视”与“搜索”的冰冷压力,并未完全消失。显然,他们的逃离并未完全摆脱追踪。
不知奔逃了多久,就在伊瑟拉感到灵能即将彻底枯竭,两位长老也摇摇欲坠时,前方出现了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片相对开阔的“盆地”边缘,堆积如山的金属残骸在此处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整齐地“切断”或“推开”,形成了一个直径数百米的、相对平坦的区域。盆地中央,矗立着一座低矮的、由暗灰色合金构成的半球形建筑,建筑表面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和能量灼烧的焦痕,但其结构依然完整,没有任何窗户或明显的入口,只有一个面向他们这边的、紧闭的弧形闸门。建筑顶部,一根细长的、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属杆斜指向昏沉的天空,仿佛一根沉默的天线。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座建筑周围,笼罩着一层极其稀薄、却异常稳定的淡蓝色光晕。这光晕与之前监视节点的蓝色光芒相似,但更加内敛、更加……“自动化”。它并非能量护盾,更像是一种持续的、低强度的规则场,将周围的混乱能量和金属尘埃温和地排开,维持着建筑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相对“洁净”与“稳定”。
“这是……什么鬼地方?”老疤喘着粗气,警惕地打量着那半球建筑,“不像兄弟会知道的任何据点,也不像‘白疤’的风格。”
“能量场特征……与之前的监视节点有相似之处,但更加完整、更具功能性。”幽兰长老强撑着感知,“没有主动攻击意图……似乎处于低功耗的……待机或休眠状态。”
“管不了那么多了!”铁砧看着身后隐约可见的、在混乱能量背景中显得格外突兀的几道苍白扫描光束正在朝这个方向延伸,“这里起码看起来能躲一躲!试试看能不能进去!”
他们搀扶着苏小婉,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淡蓝色光晕。光晕并未阻拦他们,反而在他们穿过时,自动调整了形态,似乎识别到了苏小婉身上“起源印记”的微弱共鸣(尽管混杂了大量污染气息),将他们也纳入了“稳定场”的保护范围。踏入这片区域,外界的狂暴规则杂音和令人窒息的压抑感顿时减弱了大半,仿佛进入了风暴眼中短暂的宁静。
来到紧闭的弧形闸门前,铁砧尝试推拉,纹丝不动。门上没有任何锁孔或控制面板。
“又他妈要权限?”铁砧急得想骂娘。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苏小婉,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她紧握的拳头(里面似乎还无意识地攥着那枚已无光泽的“蓝图基石”)猛地抬起,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闸门表面。
闸门中心,一个极其隐蔽的、与门体几乎融为一体的圆形区域,骤然亮起柔和的蓝光!一个复杂的、由光点构成的认证符文一闪而逝。
咔嚓——
沉重的金属摩擦声中,弧形闸门向两侧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延伸的、光线柔和的通道,以及内部洁净到一尘不染、泛着金属冷光的墙壁。
门……自己开了。
众人又惊又疑,但身后的威胁迫在眉睫,没有时间犹豫。
“进!”铁砧当机立断,率先踏入。通道内空气清新,温度适中,重力稳定,与外界判若两个世界。通道不长,很快便抵达一个宽敞的圆形大厅。
大厅内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里不像监视节点那样简陋,而是一个充满精密科技感的空间。环形的墙壁上,布满了大小不一、处于休眠状态的显示屏幕和控制面板,屏幕上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星图残影。大厅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全息光影构成的三维星图模型,虽然大部分区域黯淡无光,但仍能看出其覆盖范围的宏大与精细。星图周围,环绕着几个较小的、显示着不同环境参数(温度、辐射、规则稳定度等)和系统状态的光屏。
这里显然是一个功能更加齐全的——**观测前哨站**。而且,似乎还在最低限度地自动运行着。
“发现符合‘火种协定-核心权限’标识个体(起源印记,深度休眠共鸣态)。生命体征危急,规则结构重度污染\/紊乱。”一个平静、中性、与监视节点同源但更加清晰的电子合成音在大厅中响起,“启动紧急医疗协议。隔离并尝试稳定主要伤者规则状态。其他个体,请勿触碰任何设备,停留在指定安全区域。”
话音刚落,大厅一侧的墙壁滑开,一个内部流淌着柔和乳白色光芒的圆柱形医疗舱滑出,舱门自动打开。
“它……要治疗小婉?”伊瑟拉又惊又喜。
“也只能信它了!”铁砧看着苏小婉那越来越糟糕的状态(皮肤下隐隐有混乱的光斑流动),一咬牙,和伊瑟拉一起小心地将她放入医疗舱。
舱门闭合。乳白色的光芒变得浓郁,透过半透明的舱壁,可以看到苏小婉被温和的能量流包裹。舱体外部显示出一系列快速跳动的生理数据和规则分析图表。
“警告:伤者规则污染程度极高,与‘起源印记’深度纠缠。彻底净化需消耗本前哨站剩余能源的92%,且可能导致印记部分功能永久性损伤或信息丢失。建议执行方案:优先隔离并稳定污染,防止扩散;维持印记核心活性;清除危及生命的规则结构撕裂伤。”电子音有条不紊地汇报着,“预计耗时:4标准时。期间,前哨站防御及维生系统将降至最低功耗。”
“请执行最优方案。”伊瑟拉毫不犹豫地说道。
“确认。开始治疗程序。”
大厅陷入了安静,只有医疗舱低微的嗡鸣和周围光屏上数据流淌的微光。铁砧等人疲惫地瘫坐在指定的“安全区”(大厅边缘几个简单的座椅上),抓紧时间处理自己的伤势,吞服最后的补给。他们不敢乱动,也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这前哨站的目的和来历依然成谜。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流逝。大约两小时后,就在众人昏昏欲睡之际,中央那巨大的全息星图模型,突然有一部分区域的光芒剧烈闪烁起来!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音调极高的警报蜂鸣!
“警告!检测到超大规模规则扰动!来源坐标:KZ-7783星域边缘,象限Gamma-7!扰动特征与数据库‘大撕裂’事件记录高度相似!强度等级:持续上升中!”电子音变得急促,“关联分析:该扰动与当前星域内活跃的‘恶性格式化程序变体’存在能量共振迹象!推测:格式化程序正在尝试调用或激活某处‘大撕裂’残留的‘伤痕’能量,以执行区域性‘深度净化’!”
星图模型上,一个刺目的、不断扩散的血红色区域被标记出来,其位置,赫然距离他们所在的坟场星域并不遥远!
“‘深度净化’……”铁砧脸色惨白,“它们……想用‘大撕裂’的力量来洗地?!”
“可能性极高。”电子音回答,“若该计划成功,本星域及相邻三个扇区内的所有非秩序兼容性存在,包括本前哨站,将被彻底格式化。预计倒计时:基于当前扰动增速,约15至30标准行星日。”
绝望,比之前任何一次被追杀都更加深沉的绝望,笼罩了众人。他们拼死挣扎,却只是从一个小型“格式化”现场,逃到了一个即将被更大规模“净化”波及的区域中心!
“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青叶长老喃喃道。
电子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调用更深层的数据库或进行某种复杂的逻辑推演。
“根据‘火种协定’最终条款及‘先驱者联盟’对‘播种者-母亲’最后广播的解析,存在一个理论上的‘反制预案’。”电子音缓缓说道,“‘母亲’在自我献祭前,曾将部分关于‘宇宙底层清理协议’(‘肃正’原型)的原始架构研究,以及针对其逻辑漏洞的初步理论设想,加密封存于数个特定的‘文明火种’及‘观测站’核心数据库中。本前哨站数据库中,保存有部分相关理论碎片,以及一处可能存放着更完整‘反制蓝图’的‘播种者文明紧急避难所\/研究所’的模糊坐标——该坐标因年代久远及‘大撕裂’影响,已严重偏移且状态未知。”
它顿了顿:“伤者(苏小婉)所携带的‘蓝图基石’,经初步扫描,其核心数据编码方式与数据库中封存的‘反制理论’存在高度同源性。结合其‘起源印记’,她可能是‘母亲’选定的、有资格接触并尝试实施‘反制预案’的‘关键火种’之一。”
希望的火苗,在最深的绝望黑暗中,极其微弱地重新燃起。
但前提是——苏小婉必须醒过来,并且能在有限的时间内,整合她获得的所有知识(包括“织梦者”蓝图、“晶裔”遗产、以及前哨站可能提供的理论碎片),找到那个飘忽的坐标,并面对那里可能存在的、比“肃正协议”更加古老和危险的秘密。
就在这时,医疗舱的嗡鸣声发生了变化。柔和的白光渐渐转为温润的蓝光。
“第一阶段治疗完成。伤者生命体征稳定,核心规则撕裂伤已修复。污染被暂时隔离并部分‘驯化’,与‘起源印记’形成不稳定的共生平衡。重度精神疲劳,预计将在1-2标准时后恢复基础意识。”电子音汇报道,“警告:污染共生状态极不稳定,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高强度精神力使用或外部强秩序\/混乱刺激,均可能导致平衡崩溃,引发不可预测后果。”
舱门缓缓打开。
苏小婉静静地躺在其中,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她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混乱波动减弱了,却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沉睡的火山,内敛地潜伏着。她的眉心处,隐约可见一个极其淡薄的、由暗金、银白与暗红三色交织而成的奇异光纹,一闪而逝。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眼神初时迷茫、涣散,仿佛还沉浸在无尽的混乱噩梦中。但很快,那熟悉的、虽然疲惫却依旧坚韧的光芒,重新在眼底凝聚。
她看到了围拢过来的、满脸担忧与期盼的同伴,看到了这陌生而充满科技感的大厅,也“听”到了电子音在她意识中同步响起的、关于“深度净化”威胁与“反制预案”的冰冷陈述。
苏醒带来的并非轻松,而是更加沉重、更加紧迫的使命。
她微微张口,声音干涩沙哑,却清晰地吐出了苏醒后的第一句话,也是对未来命运的宣判:
“我们……没有时间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