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核引发的短暂混乱，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更加狂暴的沸腾。峡谷入口那片区域，“肃正”单位如同陷入癫痫般抽搐、瘫痪、甚至互相碰撞，但这份“混乱”的权柄并未持续太久。
天空，那几道撕裂的云层裂隙，已经扩张到足以让庞然巨物通行的程度。
最先完全降临的并非“炽白烙印”追击舰，而是一种他们前所未见的舰型。它比“炽白烙印”更加庞大、更加……**简洁**。通体是毫无杂质的苍白，线条平直冷硬，没有任何多余的凸起或装饰，仿佛一块被粗暴切割、打磨光滑的巨型石碑。舰体表面看不到明显的武器阵列，只有无数细密的、如同蜂巢般的六边形纹路，正随着某种规律的频率明灭，散发出一种令整个坟场空间都开始“凝固”的、纯粹到极致的“秩序”波动。
“那是什么鬼东西……”一名受伤的锈火队员望着那逐渐降低高度的苍白巨舰，声音干涩。
“‘净化协议’主力舰……‘秩序方碑’……”铁砧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嘶哑，他显然从兄弟会某些最古老的禁忌传闻中听说过这名字，“它们不是来追杀的……是来‘格式化’整个区域的……妈的，我们把天捅穿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秩序方碑”底部那些蜂巢纹路骤然亮到极致！没有炮火，没有光束，只有一圈无声无息扩散开来的、肉眼可见的苍白“涟漪”。这涟漪扫过之处，下方狂暴的“涡流峡谷”如同被投入真空的沸水，瞬间“平静”下来——不是真正的平静，而是构成峡谷的那些混乱能量、金属尘埃风暴、游离电弧，如同遇到了绝对零度般，被强行“冻结”、“抚平”，化为一片死寂的、均匀分布的苍白光雾！
被晶核力量影响的那些“肃正”单位，在这苍白涟漪扫过的瞬间，无论是瘫痪的还是混乱的，全都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污迹，悄无声息地分解、消散，连一点残渣都没留下。不是摧毁，是彻底的“抹除”，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绝对秩序场……”枢衍残留在苏小婉通讯器中的最后一点数据碎片（或许是预先存储的应急分析模块）发出了艰涩的电子音，“以自身为原点，强行定义并覆盖局部宇宙规则，排斥一切‘非秩序’变量……是‘肃正协议’执行大规模‘格式化’的前置程序……警告……该区域内任何低于其‘秩序度’的存在，都将在其完全展开后被同化、分解……”
苍白涟漪如同涨潮般，朝着苏小婉他们藏身的峡谷深处蔓延而来！速度不快，但无可阻挡！所过之处，一切混乱与异常皆被“净化”，只留下单调、死寂的苍白。
真正的绝境，比面对千军万马更加令人绝望。这不是战斗，而是规则层面的“溶解”！
“跑！往峡谷最深处跑！越乱的地方，可能越能多撑几秒！”铁砧嘶吼着，拖起身边还能动的队员，转身就朝着峡谷更幽暗、能量闪电更密集的深处亡命奔逃。伊瑟拉和两位长老也强撑着站起，扶着几乎虚脱的苏小婉跟上。
身后的苍白，如同无声的死神，不疾不徐地追赶。他们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正在变得“粘稠”，灵能的流转近乎停滞，连呼吸都仿佛在吞咽冰冷的金属粉末。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对抗整个世界施加的压力。
“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幽兰长老喘息着，她的灵能感知几乎被压制到体内，“我们的速度比不上‘秩序场’的扩张……很快就会被追上……”
“那怎么办？等死吗？”铁砧吼道，一边跑一边疯狂地扫视着周围，试图找到一线生机。
苏小婉的大脑在极度的疲惫、精神的创伤和死亡的压迫下，反而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冰冷而高速的运转状态。她的目光掠过周围那些在苍白涟漪边缘挣扎、扭曲、最终被“抚平”的混乱能量，掠过手中那枚自从“秩序方碑”出现后就陷入诡异“沉寂”、连花纹流转都变得极其缓慢的晶核。
绝对秩序……排斥一切非秩序……
晶核的力量，本质是混乱的“情感悖论”与“逻辑病毒”……
但在绝对秩序面前，这种混乱似乎也被“压制”了……
不对……不是压制……
她猛地想起枢衍牺牲前最后的话——它的逻辑核心，部分借鉴自“肃正协议”早期架构……是“毒饵”……
还有晶核诞生时，那来自“晶裔”文明最后时刻的“往昔悲鸣”，那是对家园毁灭的绝望，对“大撕裂”的恐惧，也是对……某种冰冷、无情、试图抹去一切存在的“秩序”的……
**仇恨！**
“它不是在沉寂……”苏小婉突然停下脚步，不顾伊瑟拉的惊呼，死死盯住掌心的晶核，“它是在……**积蓄**！在等待！等待一个足够‘秩序’、足够强大的‘靶子’，来引爆它内部所有的混乱、悖论与仇恨！”
她抬起头，望向峡谷上方那片正在被苍白“涟漪”逐渐覆盖、侵蚀的天空，望向那艘如同神只般冷漠的“秩序方碑”。
“我们需要把它送上去……送到那艘船的核心去！”苏小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只有那里，有足够‘纯粹’的秩序，能‘点燃’它全部的力量！只有让晶核在那艘船的内部爆发，才可能干扰甚至打破这个‘绝对秩序场’！”
“你疯了？！怎么送上去？飞上去吗？”铁砧看着头顶越来越近的苍白死域，绝望地吼道。
就在这时，青叶长老虚弱的声音响起，她指着峡谷一侧，那是由无数巨大战舰龙骨交错堆叠形成的、几乎垂直的“墙壁”，墙壁的缝隙间，不断有粗大的、暗紫色的能量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里……‘倒悬的能量瀑布’……上面……连接着古战场残留的一个……不稳定的‘亚空间裂隙锚点’……”青叶长老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传说……那锚点偶尔会喷发出……足以将物质短暂抛射到极高处的……混乱能量洪流……但没人能控制方向……而且那里肯定也快被‘秩序场’覆盖了……”
混乱能量洪流……不稳定的抛射……方向未知……
这听起来更像是自杀的另一种方式。
但，这似乎是唯一可能将晶核送到高处的途径了。
苍白涟漪已经蔓延到了他们身后不足百米处，周围的金属残骸开始无声地消融、扁平化，化为苍白背景的一部分。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赌了！”铁砧一跺脚，眼中血丝密布，“反正都是死，不如死得响亮点！怎么过去？”
“我可以用最后一点灵能，制造一个临时的……抗秩序屏障……很短……只能覆盖几个人……冲过去……”伊瑟拉咬牙道，翠绿的光芒在她眼中微弱地亮起，带着燃烧生命般的决绝。
“不，伊瑟拉，你的灵能留着。”苏小婉打断她，目光再次落到手中的晶核上，一个更加疯狂的想法成形，“用它。”
她深吸一口气，将仅存的精神力，连同“起源印记”最后的一丝共鸣，小心翼翼地、如同操控易碎琉璃般，注入晶核之中。这一次，不是激发，不是引爆，而是……**请求**，**引导**。
她向晶核中那属于“晶裔”文明的“往昔悲鸣”，传递出眼前这苍白“秩序”的威胁，传递出这片古战场（或许也是“晶裔”某个遥远分支或盟友的坟场）即将被彻底“格式化”的危机，传递出自己与同伴誓死反抗的决心，也传递出……将晶核送往高处、投向那“秩序之源”的迫切渴望。
她在尝试与晶核内那股混乱而危险的力量“沟通”，哪怕只有一瞬！
奇迹般的，晶核表面的花纹，再次开始加速流转！暗金、银白、暗红色的光芒交织闪烁，那股令人心悸的矛盾气息再次升起，但这一次，似乎少了几分狂暴，多了一丝……**定向的愤怒**与**同仇敌忾**的共鸣？晶核甚至微微震颤，仿佛在回应她的意念。
“走！去能量瀑布！”苏小婉低喝，握紧晶核，当先朝着那片轰鸣的紫色能量瀑布冲去！晶核散发出的、对抗“秩序场”的混乱波动，竟然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短暂而极不稳定的“安全区”，暂时抵挡住了苍白涟漪的同化侵蚀！
铁砧等人又惊又喜，连忙跟上。
冲到瀑布下方，抬头望去，暗紫色的能量洪流如同从天而降的逆流之河，狂暴无比。瀑布根部，果然有一个扭曲的、不断明灭的空间裂口，正疯狂地向外喷吐着混乱的能量。
苍白涟漪距离他们只有不到三十米了！
“就是现在！”苏小婉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光芒炽盛到极点的晶核，狠狠掷向那空间裂口喷出的最粗大的一股能量洪流！同时，她将最后的意念化为一道清晰的指令，烙印在晶核表面：“去吧！去撕裂那苍白！”
晶核如同一枚逆行的流星，没入狂暴的暗紫色洪流！
瞬间，那洪流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催化剂，骤然膨胀、咆哮，裹挟着晶核，以远超平时的速度和强度，朝着上方——那艘“秩序方碑”所在的、正被苍白涟漪覆盖的天空——逆冲而上！
暗紫色的混乱能量与苍白的绝对秩序场在空中轰然对撞！没有爆炸，只有无声而剧烈的规则湮灭与扭曲！混乱洪流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冰块，艰难但坚决地在那片苍白死域中撕开了一道短暂、扭曲、极不稳定的上升通道！
晶核，顺着这条用自身力量与古战场能量共同开辟的“逆反之路”，直冲云霄！
“趴下！闭眼！封闭感知！”苏小婉嘶声喊道，同时自己第一个扑倒在地，用残存的最后力量，激活了玉佩中“起源印记”最本源的守护特性。
所有人都伏倒在地，死死闭眼，隔绝一切外界感知。
他们看不到，听不到，但能感觉到——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超越了能量与物质层面的、混合了无尽悲恸、疯狂悖论与纯粹毁灭意志的“风暴”，在那片苍白天空的中央，在那艘“秩序方碑”的冰冷舰体内部……**爆发了**。
没有声音，却让灵魂战栗。
没有光芒（或许有，但他们不敢看），却仿佛有无数文明在眼前毁灭又重生。
没有冲击波，但整个“涡流峡谷”，乃至更广阔的坟场区域，规则都在剧烈震荡、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当苏小婉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睁开一丝眼缝时，她看到，头顶那片令人绝望的苍白天幕，如同破碎的玻璃般，布满了无数细密的、闪烁着暗红与银白诡异光芒的裂纹。那艘庞大无比的“秩序方碑”，依旧悬浮在那里，但舰体表面那恒定的苍白光芒已然熄灭，蜂巢纹路黯淡无光，甚至有几处地方出现了明显的、不规则的扭曲和凹陷，仿佛内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结构破坏。
绝对秩序场……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而是被另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不可控的“规则混乱污染”所中和、覆盖、侵染！
晶核成功了……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也绝不愿意再次经历的方式。
代价是……它本身，恐怕也与那艘“秩序方碑”的核心，一同湮灭，或者……**融合变异**成了某种更加可怕的东西。
苍白舰队的后续动作似乎出现了混乱，其他“炽白烙印”和未完全降临的单位，似乎因旗舰（或指挥节点）的突然“异常”而陷入了短暂的指令停滞和逻辑自检。
这是……机会？
“快……离开这里……”苏小婉挣扎着想站起，却发现自己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极度的精神透支、晶核力量的间接冲击、以及目睹那超越理解范畴的规则对撞，让她意识开始模糊。
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她似乎看到，峡谷深处，那片最为黑暗、混乱能量最为狂暴的区域边缘，有一道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苍白也不同于暗紫的……**柔和的蓝色光晕**，一闪而逝。
那光晕……有些熟悉……像是……
但她来不及细想，黑暗便彻底吞噬了她。
铁砧和伊瑟拉强撑着，拖起昏迷的苏小婉和两位长老，踉跄着朝着峡谷更深处，朝着那道蓝光消失的方向，亡命挪去。
头顶，破碎的苍白天空下，混乱仍在持续，新的威胁或许正在酝酿。
但至少，他们从一场必死的“格式化”中，暂时捡回了一条命。
而那枚以毁灭对抗毁灭的“逻辑病毒·往昔悲鸣”晶核，其最后的爆发，究竟带来了什么，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