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内的黑暗与外界截然不同。它不是缺少光源的“黑”,而是仿佛连“光”这个概念本身都被某种沉重、粘稠的物质所吸收、消融。唯有众人身上微弱的能量光芒(玉佩、灵能、武器指示灯)和遗民们自身散发的暗金纹路,如同在墨水中晕开的几滴颜料,勉强勾勒出前行的逼仄空间。
脚下是湿滑的、带着冰冷粘液的晶体表面——那是污染能量液干涸后的残留。空气浑浊不堪,除了金属锈蚀和尘埃的味道,更多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腐烂有机物与电离臭氧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让人喉咙发紧。最令人不安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低语”。
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无数破碎意念的嗡鸣。悲伤、恐惧、绝望、愤怒、不甘……种种极端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随着他们每一步深入,不断拍打着每个人的精神壁垒。
“紧守心神!别去‘听’,别去‘想’!”铁砧低吼着,他的声音在狭窄的裂缝中回荡,却奇异地带着一丝颤抖。即便是他这样在坟场摸爬滚打多年的硬汉,面对这种直接的心灵侵蚀,也显得异常吃力。他身边的两名锈火队员更是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端着武器的手有些不稳。
伊瑟拉和两位翠星长老情况稍好,灵能文明本就注重精神修养,她们能勉强构筑起薄弱的灵能屏障,隔绝大部分“低语”的直接冲击,但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晶炬等遗民似乎对“回响”有天然的抵抗力,他们身上的暗金纹路稳定地散发着微光,如同锚点,但他们的意念中也传递出明确的警示:**【这里的‘回响’浓度异常高……是上古矿工们最后时刻的绝望凝聚……非常危险。】**
苏小婉走在队伍中间,胸前的玉佩传来持续稳定的温热,如同温暖的护心镜,抵挡着“低语”中最尖锐的负面情绪。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破碎的意念并非纯粹的恶意攻击,更像是一段段被强行烙印在此地的、无法安息的“记忆”。她甚至能“看”到一些极其模糊的碎片画面:巨大的挖掘机械在规则风暴中崩塌、惊慌失措的矿工们涌向狭窄的逃生通道、晶体墙壁在身后如玻璃般碎裂、最后的光芒被无尽的黑暗吞噬……绝望、眷恋、对家园崩塌的无尽哀恸。
这些“回响”本身,就是一部无声的、属于另一个古老文明的悲壮史诗。这让她在警惕之余,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前方二十米,左转,污染能量读数急剧升高,信号源强度也在提升。”枢衍的电子音在死寂和“低语”中显得格外清晰,它似乎完全不受精神干扰影响,“检测到微弱但持续的机械运转声,与掘进者残骸特征匹配。警告:前方区域‘圣骸’结构极不稳定,存在大量能量淤塞点和规则裂痕。”
转过拐角,眼前的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是一处相对开阔的、因晶体坍塌形成的空洞。空洞中央,那半截漆黑残破的“掘进者”残骸斜插在一堆破碎的暗蓝色晶簇之中,其断裂处仍在缓缓渗出苍白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能量液,污染着周围的晶体,形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苍白斑块。残骸腹部,一个破损但仍在顽强闪烁的棱柱状装置,正以固定的频率,向头顶的岩层发射着极其凝练的苍白脉冲信号——那正是他们要找的信标发生器!
而在残骸周围,以及整个空洞的晶壁上,景象更加诡异。那些被污染的苍白晶体斑块中,竟然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些半透明的、扭曲的“影子”。那些影子没有固定形态,仿佛是由烟雾和微弱光芒构成,不断重复着一些简单的动作:挖掘、奔跑、跌倒、伸手、最终化为光点消散……每一个影子,似乎都对应着一份矿工文明个体最后的绝望记忆碎片。它们与残骸散发的“秩序之毒”混合在一起,形成了比通道中更加浓郁、更具侵蚀性的“回响场”!
“‘回响’被污染能量……‘活化’了?”伊瑟拉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游荡的苍白影子,她能感觉到,这些影子不仅仅是记忆,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类似“肃正协议”规则的僵化与攻击性,开始主动向闯入者的精神领域渗透!
苏小婉感到头脑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指试图撬开她的意识防御。玉佩的光芒急促闪烁,压力陡增。
“必须尽快摧毁信标!”铁砧咬牙道,举起步枪瞄准,但他发现,那些游荡的苍白影子似乎感知到威胁,开始若有若无地飘向残骸前方,形成一道模糊的屏障。“妈的,这些鬼东西还会护主?”
“不是护主,是污染与‘回响’耦合形成的本能防御。”枢衍快速分析,“直接攻击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规则连锁反应。建议优先削弱或驱散‘回响场’,再对信标进行物理或规则层面破坏。”
“我来试试驱散‘回响’。”苏小婉强忍着不适,上前一步。她不再仅仅依赖玉佩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将精神力与“起源印记”的共鸣提升,同时,尝试与脚下、与晶壁深处那依旧顽强存在的、未被污染的“圣骸”脉动建立连接。印记中属于“母亲”文明的包容与引导特质,被她刻意放大。
她并非对抗那些绝望的记忆——那是历史的伤疤,无法抹去。她尝试传递的,是一种“理解”、“哀悼”与“安息”的意念。仿佛在说:你们的痛苦已被见证,你们的家园虽毁,但文明的星火仍在传递,请不要再被此刻的污染所束缚、扭曲。
奇迹般地,当她这份充满“印记”力量的意念扩散开来时,那些游荡的苍白影子,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停滞。它们那扭曲的面容(如果能称之为面容)上,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茫然的波动。围绕残骸的“回响场”浓度,也肉眼可见地稀薄了一丝。
“有效!”伊瑟拉立刻察觉变化,“小婉在稳定它们!铁砧队长,趁现在!”
“明白!”铁砧毫不犹豫,与两名队员同时开火!三道光束精准地射向残骸腹部的信标发生器!然而,就在光束即将命中的刹那,残骸本身突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一层极其稀薄但坚韧的苍白护盾瞬间弹出,挡住了大部分能量!同时,残骸内部传来更加刺耳的机械运转声,信标脉冲的频率和强度骤然提升!
“它要最后冲刺发送完整坐标!”枢衍警告,“护盾能量来源于残骸核心最后的储备和污染能量,强行击破需要更强火力或规则干扰!”
“规则干扰……我来!”苏小婉当机立断,将目标从驱散“回响”转向干扰护盾。她引导着“印记”共鸣与“圣骸”脉动混合的力量,化为一道无形的“规则震荡波”,狠狠撞在那苍白护盾上!
嗡!
护盾剧烈闪烁,颜色明灭不定!与“圣骸”同源的规则震荡,明显对其造成了强烈的干扰!
“就是现在!”铁砧怒吼,从腰间摘下一枚拳头大小、表面布满狰狞尖刺的自制高爆震荡雷,“尝尝这个,铁疙瘩!”他用尽全力,将震荡雷精准地投向护盾波动最剧烈的中心点!
轰——!!!
比之前任何一次爆炸都更加沉闷、更加内敛,但威力却集中在一点的恐怖爆炸在空洞中响起!高爆与规则震荡双重打击下,本就强弩之末的苍白护盾如同玻璃般彻底粉碎!爆炸的余波和破片狠狠贯入残骸内部,将信标发生器连同周围的控制结构炸得粉碎!
刺眼的苍白脉冲信号戛然而止。
空洞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晶体碎屑落地的簌簌声和残骸内部最后几声短路的噼啪声。
成功了吗?
众人紧张地等待着。枢衍全力扫描着周围空间和地脉规则。
几秒钟后,它终于确认:“信标信号已中断。未检测到后续数据包发送迹象。残骸核心能量反应彻底消失。威胁解除。”
“呼……”铁砧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娘的……总算搞定了……”
然而,苏小婉却没有放松。她盯着那被炸毁的信标发生器残骸处,眉头紧锁。在爆炸的硝烟稍稍散去后,她看到,在那堆焦黑的碎片之下,似乎露出了一小块不同寻常的东西——那不是金属,也不是普通的晶体,而是一小块……颜色异常深邃、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拇指大小的暗紫色晶簇碎片。
这块碎片,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但本质极高的规则波动。那波动,与“圣骸”的脉动、“蓝图基石”的气息,甚至玉佩中“母亲”的印记,都隐隐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遥远的联系。
而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当她的目光聚焦在这块碎片上时,那些原本因信标毁灭而逐渐开始消散、恢复平静的苍白“回响”影子,竟然齐齐顿了一下,然后……如同受到某种吸引般,缓缓地、无声地,朝着那块暗紫色晶簇碎片“飘”了过去,最终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在了碎片之中。
碎片表面,随之泛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苍白色的涟漪,随即隐没。
晶炬守炬人也注意到了异样,他快步上前,暗金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块碎片,意念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困惑:
**【这是……‘晶簇低语’?不……不可能……‘低语’是‘圣骸’深层活性区域才可能自然凝结的规则结晶,蕴含古老信息……怎么会出现在‘白疤’的亵渎造物核心?除非……】**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小婉,意念剧烈波动:
**【除非这‘白疤’挖掘或吞噬过拥有‘晶簇低语’的区域!或者……它们接触过‘圣骸’更古老、更深层的秘密!这块碎片……可能是一个‘路标’,也可能是一个……‘陷阱’!】**
苏小婉的心沉了下去。
信标虽然摧毁,但一个更加诡异、可能牵扯更深的谜团,随着这块来自掘进者残骸核心的暗紫色晶簇碎片,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