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秒的倒计时,在死寂与震动交织的遗迹中,如同敲击在灵魂上的丧钟。
“能源重定向完成,跃迁引擎预热,规则锚点校准中……”枢衍的电子音在一片混乱中竭力保持清晰,它的银色终端与观测站的古老系统建立了临时数据通道,正在疯狂下载最后的数据碎片,尤其是那片被称为“漂流墓园”的星云坐标及周边安全航道信息。
整个环形遗迹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头顶和四周那吸收了光线的黑暗壁障上,开始浮现出细密的、苍白色的裂纹,那是外部“肃正协议”的追踪扫描规则正在强行渗透的表现。幽蓝色的环境光点开始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所有人,固定自己!”伊瑟拉厉声喝道,翠绿的灵能如同坚韧的藤蔓,迅速延伸,将苏小婉、两位长老以及其他幸存者与平台中央相对稳定的结构固定在一起。她自己则半跪下来,双手按地,尝试与这座古老遗迹本身微弱的“生命”脉动(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生命)共鸣,试图提供一丝额外的稳定。
苏小婉紧握着光芒趋于内敛的“蓝图基石”,胸前的玉佩传来持续的温热,仿佛在给予她最后的支持。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不去看那些蔓延的苍白裂纹,不去想观测站即将迎来的终结,而是将注意力投向枢衍正在共享的、关于“漂流墓园”的有限信息。
那是一片位于数个衰败恒星系交界处的、由星际尘埃、冰冷气体和无数大大小小星舰\/空间站残骸构成的、范围极其广阔的“坟墓”星云。它并非自然形成,似乎是多个纪元以来,无数文明冲突、灾难或是被“肃正协议”格式化后留下的残骸,在漫长的引力相互作用和规则沉淀下,逐渐堆积形成的特殊区域。那里的物理规则极其混乱,电磁信号衰减极快,而且充斥着各种危险的辐射、规则乱流和……据说偶尔会活动的“清道夫”机械(可能是更古老的、失控的自动化防御系统或拾荒者)。
对于逃亡者而言,那里环境险恶,但也意味着极佳的隐蔽性。对于“肃正协议”的追踪单位,混乱的规则环境也会严重干扰其扫描和锁定效率。
“倒计时三十秒!”枢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外部规则渗透率已达临界点!跃迁通道强制开启!”
环形空间中央那暗金色的光点发出了最后一声仿佛叹息的嗡鸣,随即彻底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平台下方,那厚重尘埃覆盖的精密纹路骤然亮起刺眼的蓝白色光芒!光芒沿着复杂的路径急速流淌,最终在平台前方不远处,撕裂了漆黑的虚空,打开了一个内部充满狂暴涡流、极不稳定的幽蓝色空间裂缝——这就是观测站耗尽全力打开的、通往“漂流墓园”边缘的临时跃迁通道。
通道甫一出现,外部的苍白裂纹瞬间加剧,如同蛛网般几乎布满了可视的每一寸壁障!冰冷、死寂、充满恶意的规则意志,如同实质的潮水,开始从裂缝中向内渗透、挤压!
“就是现在!冲进去!”苏小婉嘶声喊道。
不用她提醒,伊瑟拉已经操控着灵能藤蔓,将所有人猛地向前一送!同时,平台本身也传来一股微弱的推送力。众人如同离弦之箭,射向那道幽蓝的、正在剧烈波动并开始收缩的跃迁裂缝!
就在最后一人(枢衍操控着一个漂浮的便携终端)没入裂缝的瞬间——
轰!!!
并非声音,而是规则层面的、无声的恐怖破碎与湮灭!
在他们最后的感知碎片中,那座古老的观测者之眼,环形遗迹,被数道从外部虚空精准射入的、炽烈到无法形容的“秩序白”光束彻底贯穿!苍白的净化之光如同贪婪的菌群,瞬间吞噬了所有暗金与幽蓝,将遗迹的结构、纹路、以及其中沉睡了无数岁月的孤寂与坚守,一同化为最基础的规则粒子,归于冰冷的死寂。
跃迁通道在他们身后轰然闭合、湮灭。
……
混乱、拉扯、失重、方向感的彻底丧失……短暂的跃迁过程比来时更加狂暴和不稳定。幽蓝色的通道乱流中,仿佛还能“听”到观测站最后湮灭的无声悲鸣,以及某种冰冷、迅捷、如同猎犬般紧追不舍的“规则嗅探”感。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被狠狠地“吐”了出来,摔落在一片冰冷、坚硬、充满了金属锈蚀和尘埃气味的地面上。
“咳!咳咳!”苏小婉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撑起身体。周围一片昏暗,只有远处零星几点微弱的、不知来源的幽绿色或暗红色光芒,如同鬼火般漂浮在浓稠的黑暗里。空气(如果这能称为空气)寒冷刺骨,稀薄得让人呼吸困难,带着一股浓重的金属氧化和有机质腐败的混合怪味。
她迅速环顾四周。他们似乎在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某种合金构成的“峡谷”底部。两侧是高达数百米、倾斜着向上延伸的、布满锈迹和破损管道的金属峭壁。头顶是浓密到几乎不透光的、缓缓翻涌的灰黑色尘埃云,那些零星的“鬼火”光芒就在云层缝隙间或远处的“峡谷”拐角处明灭。
脚下是厚厚的、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金属尘埃和各种难以辨认的细小碎片。不远处,能看到半截插入地面的、早已失去光泽的庞大炮管,以及更远处,一个像是某种巨型引擎喷口、边缘扭曲撕裂的残骸。
这里就是“漂流墓园”。名副其实。
“全员……报告情况。”苏小婉的声音嘶哑,忍着浑身的疼痛和虚弱感。
“我没事。”伊瑟拉第一个回应,她身上笼罩着一层微弱的翠绿光晕,正在尝试与周围环境中极其稀薄且性质怪异的自然能量建立联系,脸色有些苍白。
“灵能运转滞涩……但无大碍。”幽兰长老的声音带着疲惫。青叶长老只是点了点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黑暗。
其他幸存者也陆续报平安,虽然个个带伤,状态萎靡,但至少都活着。
枢衍的银色终端滚落在尘埃里,光芒黯淡了片刻,重新稳定亮起。“跃迁成功,抵达预设坐标区域误差半径五公里内,属于可接受范围。生命维持系统检测:环境温度-143标准度,气压极低,空气成分复杂含微量有毒挥发物及惰性规则尘埃,建议启动最低限度个人防护或尽快寻找可封闭避难所。外部规则环境:混乱度极高,常规传感器效能下降73%,灵能\/规则感知干扰严重。”
它顿了顿,补充了最坏的消息:“追踪标记残留信号仍存在,且在本区域规则背景下……呈现出反常的‘放大效应’。推测‘肃正协议’追踪单位可能具备针对此类高混乱区域的特殊扫描模式,或标记本身与墓园中某种广泛存在的‘规则残留’发生了共鸣。我们并未彻底摆脱追踪,隐匿窗口期……可能比预期更短。”
苏小婉的心沉了下去。这真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而且狼的鼻子似乎更灵了。
她强打精神,看向伊瑟拉和两位长老:“我们必须立刻找到相对安全的容身之处,恢复状态,然后研究我们得到的东西。”她拍了拍随身携带的、已经将关键数据存储好的枢衍终端,又摸了摸怀中的“蓝图基石”。
伊瑟拉点头,闭目凝神片刻,指向“峡谷”的一个方向:“那边……规则的混乱涡流相对平缓一些,而且我隐约感觉到一点……非常微弱、但似乎带有‘结构’感的规则回波,可能是相对完整的残骸或天然洞穴。”
没有更好的选择,众人相互搀扶着,沿着伊瑟拉指引的方向,在昏暗、寒冷、充满未知危险的金属墓园中,开始了艰难的跋涉。
脚下是松软而深厚的尘埃,每一步都可能踩到隐藏的尖锐碎片或塌陷的空洞。四周的黑暗中,偶尔会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或是某种流体滴落的空洞回响,让人毛骨悚然。那些飘浮的幽绿、暗红光芒,有时会突然加速移动或改变亮度,仿佛有东西在其间窥视。
走了大约半个标准时,就在众人体力即将耗尽时,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向内凹陷的金属结构。那似乎是一艘超巨型星舰(或空间站)断裂后留下的部分舰体,倾斜着嵌入地面和岩壁,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半封闭的“洞穴”入口。入口处散落着更多的机械残骸,但内部看起来相对干燥,也避开了头顶不断飘落的尘埃云。
“就是这里了,先进去休整。”苏小婉当机立断。
众人小心翼翼地进入这片残骸形成的庇护所。内部空间比想象中宽敞,虽然到处是破损的管线和控制台残迹,但至少挡住了外部的寒风和大部分飘落的尘埃。枢衍迅速扫描了内部环境,确认没有明显的辐射泄漏或活动性机械威胁。
他们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区域,瘫坐下来。连续的高强度逃亡、精神冲击、伤势未愈,让每个人都到了极限。
苏小婉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取出“蓝图基石”和枢衍的终端。幽蓝和暗红的光芒从洞口缝隙渗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枢衍,整理我们获得的所有数据,尤其是关于‘织梦者’原型机和‘肃正协议’逻辑漏洞的部分。”她低声道,目光锐利,“伊瑟拉,长老,我们需要尽快恢复力量。这里环境恶劣,但未必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我们必须弄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看向洞外那无边的、死寂而又危机四伏的金属坟墓。
“我们得到了真相和一把危险的‘钥匙’。现在,在追猎者找到我们之前,我们必须学会如何使用它,或者……找到能打造它的人。”
就在这时,远处深邃的黑暗中,隐隐传来了一声极其悠长、非金非石、仿佛无数金属片摩擦共鸣的……低哮声。
那声音穿透浓密的尘埃和扭曲的规则,带着一种纯粹的、对“异常”与“生命”的渴望。
墓园之中,似乎并不只有沉默的残骸。
苏小婉的瞳孔微微收缩。
新的威胁,已经在这片死亡之地,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