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潜航通道的旅程,是一种超越感官的奇特体验。没有方向,没有声音,只有无数流光溢彩的规则线条在意识边缘飞逝,仿佛在穿透宇宙的筋络与血管。苏小婉感觉自己像一粒被投入激流的微尘,被那暗金色的光束紧紧包裹、牵引,却又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狂暴的乱流撕碎。她能模糊地感觉到伊瑟拉等人就在附近,精神链接在通道中变得极不稳定,断断续续。
最后那一眼看到的景象——静流-7守望者眼中决绝的告别,以及庭园外那骤然爆发的、湮灭一切的规则白光——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意识。悲痛、内疚、以及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遗忘者庭园,那些恪守了无尽岁月中立与宁静的“园丁”,因为他们的到来,因为那枚“起源印记”,最终选择了自我毁灭式的抵抗,为他们争取了这渺茫的逃生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万年,那股包裹着她的牵引力骤然消失。
失重感传来,随即是坚硬、冰冷且带有轻微弧度的触感。苏小婉重重摔落,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各处刚刚愈合的伤口传来抗议的疼痛。她挣扎着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继而逐渐清晰。
眼前是一片绝对的黑。并非没有光,而是空间本身仿佛吸收了所有可见光波段,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天鹅绒般的漆黑。在这片漆黑中,悬浮着无数细碎的、如同星辰尘埃般的幽蓝色光点,缓慢地飘移、旋转,提供着极其微弱但足以让适应黑暗的眼睛看清轮廓的照明。
她正躺在一个巨大的、环形的金属平台上。平台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埃,但尘埃之下,能看出精密到极致的几何纹路,这些纹路本身也散发着几乎不可察的微光。平台边缘之外,是无尽的黑暗虚空,那些幽蓝的光点如同遥远的星河,勾勒出一个无比广阔、却又令人感到窒息压抑的空间轮廓。
这里就是……“观测者前哨站-γ”遗迹?
苏小婉支撑着坐起身,胸前的玉佩传来持续的温热,手中的“蓝图基石”也安然无恙。她环顾四周,很快看到了不远处的伊瑟拉、幽兰、青叶长老,以及其他几位幸存者,都和她一样,有些狼狈地摔落在平台上,正在陆续起身。枢衍的便携终端滚落在旁边,银色光芒闪烁了几下,重新稳定。
“生命体征扫描……全员存活,伤势无显着恶化。”枢衍的声音带着一丝电子干扰的杂音,但逻辑核心显然在快速适应新环境,“环境分析:重力微弱,约为标准重力的百分之五,来源疑似平台自身的人造重力场。大气:极度稀薄,接近真空,成分复杂,惰性气体为主,含未知惰性规则粒子。温度:接近绝对零度。外部空间结构……初步探测显示,我们位于一个巨大的环形结构体内部。该结构体整体呈闭合圆环状,中空,直径……初步估算超过五百公里。我们所在的平台是环内壁众多凸起结构之一。”
五百公里直径的圆环?中空?苏小婉抬头,望向那深邃的黑暗。在幽蓝光点的微弱映衬下,她隐约能看到“对面”那同样巨大的、弧形的内壁轮廓,仿佛他们正身处一个超巨型的“甜甜圈”内部。
“观测站……像个眼睛的轮廓。”伊瑟拉走到平台边缘,小心地向下望去,下方同样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或者说,像一个巨大的观察环,原本中间应该有什么东西被观察,或者……观察者就在环的中心?”
“母亲留下的观测站……”青叶长老的声音带着敬畏与困惑,“是为了观测什么?混沌伤痕?还是……‘肃正协议’本身?”
“或许都有。”幽兰长老尝试凝聚一丝灵能,但这里的规则环境异常“沉重”和“惰性”,灵能调动极其困难,“这里……很不对劲。规则稳固得可怕,但又充满了一种……‘停滞’感。仿佛时间在这里的流速都不同。”
苏小婉深吸一口冰冷的、几乎不存在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悲痛和自责暂时无法解决问题。他们活下来了,来到了这里,必须弄清楚这里有什么,以及如何利用它。
“枢衍,尝试连接这里的任何可用系统。搜索能量源、数据存储单元、或者任何形式的控制界面。”苏小婉下令,“伊瑟拉,长老,我们以这个平台为基点,小心探索周围。注意安全,这里的一切可能都极其古老且状态不明。”
众人应诺,开始行动。平台本身除了那些精密纹路和厚厚的尘埃,似乎空无一物。枢衍的扫描显示平台下方有复杂的管道和能量线路,但大部分已经彻底沉寂。
苏小婉走到平台内侧边缘,那里有一道封闭的、与环内壁融为一体的弧形门扉。门扉材质与平台相同,上面蚀刻着更加复杂、蕴含规则之美的纹路,中心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
她犹豫了一下,尝试将手按上去。没有任何反应。她又尝试注入一丝灵能,或者激发玉佩的共鸣,依旧沉寂。
“需要特定权限或能量钥匙。”枢衍得出结论。
就在众人有些一筹莫展时,苏小婉手中的“蓝图基石”忽然自发地亮起了微光。不是之前启动通道时的强烈光芒,而是一种柔和的、脉动的光晕。同时,她胸前的玉佩也传来一阵清晰的牵引感,仿佛要指向环形结构内部的某个方向。
“基石有反应……”苏小婉举起基石,顺着玉佩的微弱牵引,望向环形结构的“圆心”方向——那片最深、最纯粹的黑暗。
仿佛响应她的注视,那一片黑暗的中心,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微弱的、暗金色的星光!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无数暗金色的光点,以那最初的一点为中心,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并非杂乱无章,而是迅速构成了一幅巨大无比、复杂到令人目眩的——**星图**!
这星图并非投影在环壁上,而是直接悬浮在环形空间的中央虚空,三维立体,恢弘壮丽。其中,有熟悉的银河旋臂,有遥远而陌生的星云,有被标记出的文明疆域(包括一些早已失落的名字),也有用醒目血色标注出的区域——**混沌伤痕**,以及如同瘟疫般在星图各处蔓延的、代表“肃正协议”活动范围的苍白光点。
而在星图的一个极其偏僻、几乎位于已知星图边缘的角落,一个微小的暗金色光点正在稳定闪烁,旁边浮现出一行古老的播种者文字标识,经过玉佩和基石的转译,直接映射在苏小婉的意识中:
**【观测者前哨站-γ - 状态:休眠 - 最后记录更新:大撕裂纪元 - 协议:‘默示录’激活 - 核心:静滞保全】**
“这是……母亲时代的全宇宙星图?至少是她们认知范围内的!”伊瑟拉震撼地看着那幅缓缓旋转的星图,翠星文明对上古星图也有零星传承,她能辨认出其中一小部分与翠星古老记忆相符。
“看那里!”青叶长老指向星图中,一个被无数苍白光点包围、但内部却有一个细小金色涟漪不断扩散的区域,那个区域的坐标……正是他们刚刚逃离的褐矮星所在!“遗忘者庭园……最后的信号……”
代表庭园的那个微小光点,在星图上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黯淡、消失。一股无声的悲凉弥漫在众人心头。
星图继续变化,一些路径被高亮显示,似乎是预设的航路或安全通道。其中一条,从他们现在的位置(闪烁的暗金点)延伸出去,曲折地绕过数个被苍白光点密集覆盖的区域,最终指向星图的另一端——一个被特殊符号标记的、巨大的星团状结构,标识为:**【疑似‘肃正协议’核心逻辑\/起源锚点区域 - 资料严重缺失 - 危险等级:终极】**。
而另一条更隐蔽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虚线,则从他们这里,指向了星图之外,一片完全空白、只有混乱规则乱流标识的未知区域,标记为:**【‘母亲’最终抉择方向\/可能性边界 - 无有效数据 - 状态:不可观测】**。
“这些路径……是线索,也是选择。”苏小婉喃喃道。一条指向敌人的可能老巢,另一条指向母亲消失的、充满未知的终极谜团。
就在这时,星图中央,那个最初亮起的暗金色光点,突然亮度骤增!一道凝练的、手指粗细的暗金光束,如同拥有生命般,从那光点中射出,无视虚空的距离,瞬间跨越数百公里,精准地照射在苏小婉手中的“蓝图基石”上!
基石剧烈震颤,光芒大放!一道比星图更加清晰、更加具体的信息流,如同洪流般强行灌注进苏小婉的意识,并通过基石的共鸣,分享给附近的伊瑟拉等人!
那不是星图,而是一段**最后的日志记录**,来自这座前哨站沉睡的“观测核心”:
**【日志序列:终极。记录者:观测者单位-γ。】**
**【大撕裂纪元,最终时刻。】**
**【‘母亲’启动‘火种播撒’协议。自我献祭程序执行中。‘肃正原型’响应级别:超越阈值。规则对冲效应无法计算。】**
**【检测到‘原型’底层指令库异常波动……疑似内部逻辑冲突及……外部代码注入痕迹?!注入源指向……(数据损坏)】**
**【警告!‘母亲’献祭能量与扭曲后的‘肃正’规则发生不可控耦合!宇宙结构稳定参数急剧恶化!‘混沌伤痕’生成确认!】**
**【‘母亲’最终指令传达:启动‘默示录’协议。所有观测站进入深度静滞,保存关键数据,隐匿坐标,等待……‘特定共鸣’唤醒。】**
**【特定共鸣标识:起源印记 + 火种蓝图 + 直面混沌与肃正之决心。】**
**【检测到符合标识的唤醒请求。观测者-γ,部分功能唤醒。】**
**【根据‘默示录’协议,向唤醒者提供以下选项:】**
**【A. 获取本前哨站保存的、关于‘肃正协议’早期活动模式、部分疑似逻辑漏洞及‘原型’初始架构的残缺数据(风险:可能吸引当前‘肃正协议’追踪)。】**
**【b. 获取‘母亲’对‘可能性边界’的部分理论推演及一件未完成的‘规则干涉原型机’设计图(状态:理论阶段,极度不稳定,使用后果无法预测)。】**
**【c. 获取本前哨站自身坐标及短程安全航道图,并重新进入静滞(警告:本站能源仅够维持最后一次短程定向跃迁及短暂静滞)。】**
**【请唤醒者……做出选择。】**
信息流结束。暗金光束从基石上移开,缩回星图中心。整个环形空间恢复了幽蓝光点与暗金星图交映的状态,但一股无形的、沉重的选择压力,已经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A选项,获取敌人的情报,但可能立刻引来追杀。b选项,获取一件威力可能极大但同样危险、且未完成的武器或工具。c选项,最安全,但也意味着放弃这里的潜在帮助,再次陷入孤立无援的逃亡。
苏小婉看向同伴。伊瑟拉眼神坚定,对她点了点头。幽兰和青叶长老也神色肃穆,表示将尊重她的决定。枢衍则快速分析着三个选项的已知利弊,但关键变量太多,无法给出确定建议。
星图在他们面前缓缓旋转,仿佛倒计时的钟摆。
苏小婉抬起头,望向星图中那个代表“肃正协议”核心的终极危险标记,又望向母亲消失的“可能性边界”。她的目光最终落回手中温热的基石和玉佩。
她没有犹豫太久。遗忘者庭园的牺牲,一路走来的代价,以及肩头那越来越清晰的责任,让她明白,退缩和纯粹的躲避,已经无法为任何人赢得未来。
她上前一步,将“蓝图基石”高高举起,对着星图中心那暗金的光点,也是对着这座古老前哨站沉睡的核心,清晰而坚定地传递出自己的选择:
“我选择……**A和b**。”
“我们需要知道敌人的真相,也需要……能够打破僵局的力量。无论多么残缺,多么危险。”
寂静。
星图中心的暗金光点猛地膨胀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水面投入了巨石。
紧接着,整个环形遗迹,第一次,发出了低沉而悠长的、仿佛从远古醒来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