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枝丫”的低沉嗡鸣,如同远古巨兽从悠长沉睡中被惊醒的呼吸,瞬间传遍了庭园的每一个角落。不再是平日那种静谧和谐的规则流淌,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蓄势待发的沉重韵律。回廊内原本柔和变幻的记忆光影变得凝滞,光线中隐隐透出暗金色的防御符文。
静流-7银白的眼眸中,数据流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闪烁。“议会表决进入最终阶段。外部扰动加剧,‘肃正协议’先遣侦察单元已抵达本星系外围,正在扫描。其规则渗透模式具有强侵略性,试图解析并覆盖庭园屏障基础协议。”
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某种程序化的平稳,但苏小婉能从中听出一丝紧绷。这些恪守了无数岁月的“遗忘者”,正面临他们契约建立以来最严峻的考验——坚守绝对中立,可能意味着被判定为“异常”而遭到“肃正协议”无差别的格式化;打破中立,则违背了他们存在的核心基石,甚至可能暴露自身,引来更深远的祸患。
“我们需要做什么?”伊瑟拉立刻问道,翠绿的眼眸扫视四周,灵能感知提升到极限,试图捕捉任何潜在的危险信号。幽兰和青叶长老也迅速调整站位,隐隐将灵能尚未完全恢复的苏小婉护在中间。
“等待议会的最终指令,并做好随时转移的准备。”静流-7回答,他的视线落在苏小婉手中的“蓝图基石”上,“如果‘定向潜航通道’提案通过,启动它需要庞大的能量和精准的坐标锚定。‘起源印记’是关键的坐标校准器和能量共鸣源。届时,需要你全力激发它与‘母亲’残留规则的共鸣,为我们指引那条古老的、几乎被遗忘的安全路径。”
苏小婉用力点头,将“蓝图基石”紧紧握住。掌心传来温润而坚定的触感,玉佩也随之微微发热,仿佛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重大使命。
就在这时,整个庭园的“声音”变了。那无处不在的、轻微的背景规则脉动——原本如同植物生长、能量循环般自然和谐的“白噪音”——瞬间被一个宏大、冰冷、完全非生命的意念广播所覆盖。这个意念直接穿透了庭园的规则屏障,粗暴地回荡在所有智慧生命的意识层面:
**【检测到未记录高秩序度聚合体。检测到非常规规则融合现象(灵能\/生物质\/机械)。检测到潜在‘原初污染’关联信号。依据《泛宇宙格式化管理协议》第7章第3修正条款,对该聚合体进行初步分析归类……分析中……】**
**【归类判定:‘非自然演化扭曲样本’,风险等级:中高。建议执行:深度扫描,获取完整模板数据,随后执行格式化清理程序,以消除规则污染及潜在威胁。】**
**【肃正协议执行单元:‘净化者-7型’舰队,即将抵近。请目标聚合体解除所有防御规则,开放核心数据库,配合扫描。抵抗将导致清理程序升级。】**
冰冷的宣告,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只有程序化的判定与执行指令。这就是“肃正协议”,将一切生命与文明简化为“数据”、“样本”和“需要清理的污染”。
回廊内的光线骤然变得惨白,那是庭园外部屏障遭受第一轮高强度规则扫描的映射。巨树结构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
静流-7额头的暗金晶体猛地亮起刺目的光芒,他整个身躯似乎都僵硬了一瞬。随即,他那平缓的声线终于被打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震惊、悲怆与最终决断的复杂情绪,在苏小婉等人脑海中响起:
“议会……表决通过!提案生效!”
“以‘守望契约’补充条款‘极端生存威胁下之自卫与火种延续优先’为依据,庭园……放弃绝对中立姿态!”
“启动‘生命枝丫’深层防御协议——‘荆棘王冠’!”
“启动‘定向规则潜航通道’协议——目标:‘母亲’遗留的‘观测者前哨站-γ’遗迹!坐标数据流传输至印记携带者!”
“所有非战斗单元,进入核心避难所!守望者序列,准备接敌!”
一连串的指令,以精神广播的形式瞬间传遍整个庭园。静流-7眼中的数据流光芒转化为炽烈的银白色战意,他看向苏小婉:“跟紧我!去‘共振穹顶’!那是启动通道的唯一位置,也是‘荆棘王冠’的规则投射核心!”
他不再多言,转身以惊人的速度向回廊深处奔去。苏小婉等人毫不犹豫地跟上。
沿途的景象飞速变化。原本安宁祥和的通道两侧,光滑的墙壁和“枝干”内部结构如同活了过来,暗金色的金属“树皮”层层翻开,露出下面复杂精密、流转着高能光芒的武器阵列和规则发生器平台。无数遗忘者从各个分支中涌出,他们沉默而迅捷地奔向各自的战位,额头的晶体闪烁着统一的战斗频率光芒。整个“生命枝丫”,正在从一座“庭园”,转变为一棵布满尖刺、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战争古树”。
他们抵达了所谓的“共振穹顶”。这是一个位于巨树中上部、仿佛由无数巨大水晶叶片包裹而成的球形空间。穹顶中央,是一个缓缓旋转的、由纯粹规则能量构成的复杂几何模型,模型的中心,恰好有一个与“蓝图基石”形状完全契合的凹槽。
“就是这里!”静流-7指向那个凹槽,“将‘基石’放入!我会引导庭园的能量汇入,你集中精神,用印记共鸣锁定传输过来的坐标!通道开启时间极短,必须在‘荆棘王冠’彻底激活、吸引‘肃正者’全部火力的窗口期内完成!”
苏小婉没有丝毫迟疑,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蓝图基石”放入凹槽。严丝合缝。
嗡——!
基石与凹槽接触的瞬间,整个共振穹顶爆发出太阳般耀眼的光芒!磅礴而有序的能量,如同百川归海,从巨树的各个“枝丫”、“根系”疯狂涌向这里。穹顶中央的规则模型瞬间被点亮,化作一个疯狂旋转的、贯穿了多维度的光之漩涡!
与此同时,庭园外部,巨树那庞大的“树冠”和主要“枝干”上,无数暗金色的尖刺状结构骤然延伸、展开,尖端爆发出令人心悸的规则波动!这些波动相互交织、共鸣,在庭园外围的虚空中,编织出了一张巨大无比、覆盖了整个褐矮星阴影区的、由纯粹“秩序”与“生命抗拒”规则构成的荆棘之网——“荆棘王冠”!它并非纯粹的能量护盾,更像是一个巨大的、主动的规则干扰与反击领域。
几乎就在“荆棘王冠”成型的同一秒,庭园外的虚空中,刺目的空间裂痕接连绽开!三艘、五艘、十艘……整整一个标准编队(十二艘)的“肃正者”战舰,撕裂空间跃迁而至!它们通体漆黑,线条冷酷,舰体上密布着毫无美感的、功能至上的炮塔和扫描阵列。甫一出现,没有丝毫警告或交涉,主炮阵列便齐齐亮起,冰冷的“秩序白”光束如同死神的凝视,朝着“生命枝丫”攒射而来!
第一波光束狠狠撞击在“荆棘王冠”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声而剧烈的规则湮灭与对冲!荆棘之网剧烈震荡,暗金色的光芒与苍白的秩序光束疯狂互相侵蚀、消磨,爆发出足以撕裂寻常战舰的规则乱流!巨树内部再次传来清晰的震动。
“快!锁定坐标!”静流-7的声音在苏小婉耳边嘶吼(尽管他并未真正嘶吼)。他和其他几位赶到的守望者环绕在共振穹顶周围,双手按在特定的控制节点上,额头晶体光芒刺眼,正全力引导着庭园能量,维持着通道模型的基本稳定,并抵御着外部攻击带来的规则反冲。
苏小婉闭上双眼,全部精神力毫无保留地注入胸前的玉佩,并通过玉佩与“蓝图基石”的连接,去感知、去共鸣静流-7传输过来的那串古老坐标数据流。那是一组极其复杂、仿佛蕴含着时空旋律的规则编码,它指向一个遥远、隐蔽、似乎与“母亲”的观测计划密切相关的古老遗迹。
共鸣!共鸣!
玉佩灼热,蓝图基石在凹槽中发出清越的嗡鸣。苏小婉的意识仿佛穿越了无穷的距离,触碰到了那个坐标所指向的“点”——一片死寂的星云深处,一个残破的、如同巨大眼眸轮廓的环形空间站遗迹。遗迹中,似乎还残留着极其微弱、但本质极高的规则印记,那印记的感觉……与“母亲”同源,却又多了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观察”与“记录”特性。
就是那里!
“锁定!”苏小婉猛地睁开眼,厉声喝道。
共振穹顶中央的光之漩涡旋转速度骤然达到极限,漩涡中心,一道凝练到极致、似乎穿透了空间本质的暗金色光束,朝着某个无法用常规方向描述的“维度间隙”激射而去!一条短暂而极不稳定的“规则潜航通道”被打通了!
“通道已建立!只能维持十五秒!所有人,进入光束!”枢衍的声音通过精神链接急促响起,它已计算出最佳路径。
“走!”伊瑟拉抓住苏小婉的手腕,幽兰和青叶长老紧随其后,幸存团队的其他人也咬牙冲向那道暗金光束。接触到光束的瞬间,他们便被一股柔和但不可抗拒的力量包裹、牵引,身影开始变得模糊、拉长,仿佛要融入光中。
就在苏小婉即将完全被光束吸入的最后一刹那,她回头望去。
只见静流-7和其他几位守望者,依旧坚守在共振穹顶的控制节点旁。他们的身躯在剧烈的能量反冲和外部攻击的震荡下,已经开始出现细微的、瓷器般的裂痕,银白的眼眸光芒却燃烧般炽亮。静流-7似乎感应到她的回望,微微侧头,银白的眼眸与她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但那一眼中,她看到了告别,看到了“契约”以另一种方式的履行,看到了“遗忘者”在最后时刻选择的、超越“中立”的守护,也看到了一丝……释然?
或许,对于这些在寂静中守望了无数岁月的园丁而言,以这样的方式,为了“母亲”最后的火种而战,而非在绝对中立中无声无息地被“格式化”,也是一种归宿。
下一刻,苏小婉的意识被通道的流光溢彩彻底淹没。
在她最后的感知碎片中,仿佛“听”到了静流-7那平淡却仿佛响彻庭园的精神回响,那是对所有遗忘者,或许也是对正在离去的他们所说的最后话语:
**“守望契约……最终条款,执行。”**
**“愿‘母亲’的星光……指引火种……”**
紧接着,便是外界传来的、远比之前剧烈千万倍的规则湮灭大爆发!以及“肃正者”舰队那冰冷无情、骤然提升到最大功率的集火指令——
**【检测到高威胁性规则反击及异常空间通道。威胁等级提升至‘高危’。执行……全面格式化协议。】**
光,吞噬了一切。
无声的悲歌,在褐矮星的阴影中,绽放又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