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与疼痛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苏小婉的每一寸神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胸腔的闷痛，灵能枯竭后的虚空感让她头晕目眩。但胸前的玉佩，那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温热，以及意识深处“蓝图基石”沉寂而稳固的存在感，如同黑暗中的锚点，将她从彻底沉沦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让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隙。应急灯惨白的光芒刺入眼帘，让视线模糊了片刻。她看到接入舱透明的舱盖上，映出自己苍白如纸、血迹斑驳的脸。耳边，枢衍那断断续续的电子音，如同来自遥远彼岸的回响，一遍遍重复着那条信息。
“……微弱但持续的……规则牵引信号……非同盟编码……与‘蓝图基石’共鸣频率存在……百分之十二弱关联……方位……褐矮星阴影区……”
褐矮星？阴影区？关联？
破碎的词语在苏小婉疼痛欲裂的脑海中碰撞。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理解枢衍话语中的含义。他们逃出来了，从混沌伤痕的吞噬和“肃正者”的追杀中，奇迹般地冲了出来。但代价惨重——“启明星”号几乎成为漂浮的金属棺材，能量见底，维生系统随时可能彻底停摆。他们急需补给、维修，或者至少是一个安全的容身之所，否则不需要敌人，这冰冷的虚空和不断流逝的生命力就足以杀死他们。
而这个突然出现的、与“蓝图基石”有微弱关联的神秘信号……是陷阱？还是……机会？
百分之十二的弱关联，听起来很低，但在规则层面，尤其是在这片远离已知同盟疆域、毗邻混沌伤痕的异常星域，任何一点可识别的关联都可能是救命稻草，也可能是致命的诱饵。
“枢衍……”苏小婉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她尝试用微弱的精神力去触碰枢衍的终端。
银色终端的光芒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接收到了她的意图。重复播报停止了。
“苏小婉指挥官，您的生命体征极不稳定，建议保持静止，减少能量消耗。”枢衍的声音虽然依旧电子化，但似乎多了一丝……模拟出的关切？“信号持续存在，强度稳定。已进行初步三角定位与规则背景分析，排除高概率恶意诱导特征。但威胁等级无法进一步降低，数据不足。”
“伊瑟拉……幽兰长老……她们……”苏小婉艰难地转动眼球，想看向舱外。
“伊瑟拉生命体征平稳，处于深度疲劳恢复状态，意识清醒度百分之三十。幽兰与青叶长老灵能严重透支，灵魂有轻微震荡迹象，已进入灵能静养模式，对外界刺激反应微弱。其余船员伤亡情况已统计，幸存者均不同程度受伤，维生系统优先级维持中。”枢衍迅速汇报，“当前最紧迫威胁：舰船基础维生系统能量预计在七标准时后耗尽。届时，环境温度将降至致命低温，空气循环停止。”
七个小时。冰冷的倒计时。
苏小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金属和焦糊味的冰冷空气。疼痛让她更加清醒。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资本挑剔。
“信号距离……”她问。
“三点七光年。以‘启明星’号当前状态，仅能维持最低功率的亚光速惰性漂流，抵达需约四点三标准年。”枢衍回答，随即补充，“但检测到该牵引信号本身具备微弱的定向规则拉动效应，类似于超低功率的‘规则曳引光束’。如果主动调整舰体姿态，将最大受损截面朝向信号源，并利用舰体残存的规则共鸣材料（主要来自‘蓝图基石’散逸影响区）进行放大，我们可能被缓慢加速。预计抵达时间可缩短至……八十六标准日。”
八十六天。比起四年，这是一个可以争取的时间。但维生系统只能维持七小时。
“信号源……能否解析？任何信息……特征？”苏小婉追问，她需要更多判断依据。
“信号编码方式古老，不属于当前星火同盟及其已知前身文明使用的任何通用或历史编码。规则波动特征显示，其技术基底包含高度秩序化的灵能应用与某种……生物质规则固化技术，二者融合程度极高，风格独特。微弱关联点，在于信号核心频段与‘蓝图基石’中关于‘生命形态与规则环境适应性调和’的底层理论模型，有部分相似逻辑结构。”枢衍尽可能详细地解释，“另，在信号背景噪声中，检测到极其微弱的、规律性的生命维持系统波动特征，以及……非攻击性的基础扫描脉冲。”
生命维持系统？基础扫描？
这意味着信号源很可能是一个有“人”维护的设施，并且对靠近者进行着被动的、非敌意的观察。这稍微增加了一点安全性，但远不能确定其意图。
是某个失落文明的前哨站？是“播种者”时代遗留的、未被“观察者”或“肃正协议”发现的隐秘设施？还是其他同样在宇宙边缘挣扎求生的流浪文明据点？
苏小婉不知道。但她知道，留在原地必死无疑。前往信号源，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哪怕那可能是狼窝。
“调整舰体姿态……最大化利用牵引……”她做出了决定，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集中……所有残存能量……优先保证核心成员维生……关闭非必要区域……维持最低限度传感器运行……”
“命令确认。开始执行姿态调整。能源重分配方案实施中。”枢衍立刻回应。残破的舰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地在虚空中转动，将相对完整、且受“蓝图基石”影响较深的一侧，对准了远方那颗几乎看不见的黯淡褐矮星。
做完这个决定，苏小婉感觉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空了。黑暗再次袭来，但在意识沉入黑暗前，她强撑着，用微弱的精神力向玉佩和沉睡的“蓝图基石”传递了一个简单的意念——**引导我们，或者，至少不要排斥那个牵引。**
不知是不是错觉，玉佩似乎微微暖了一下。
……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冰冷的绝望与渺茫的希望之间摇摆的煎熬。
“启明星”号如同宇宙中的一片落叶，被那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规则牵引力拉着，缓缓飘向褐矮星。舰内温度越来越低，应急灯光线日益暗淡。幸存者们被集中到还有微弱供暖的核心区域，靠着分配到的极少营养剂和循环水维持生命。压抑和伤病笼罩着每一个人。
苏小婉大部分时间处于昏睡和半昏迷状态，依靠伊瑟拉和两位翠星长老轮流用残余的灵能或自然共鸣能力为她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活力。伊瑟拉展现出惊人的韧性，她在恢复一些后，便承担起了照顾伤员和协调幸存者的责任，她那温和而坚定的声音，成了黑暗中为数不多的稳定剂。
幽兰和青叶长老情况稍好，但灵能根基受损，恢复缓慢，她们更多的是进行灵能静养，并尝试与周围虚空中极其稀薄的自然能量建立联系，为维生系统补充微不足道的一点能量。
枢衍则成为了舰船的“大脑”和“眼睛”。它以最低功耗维持着传感器、基础导航和内部通讯，时刻监控着舰体状态、牵引效果以及那个神秘信号的变化。它不断尝试破译信号中可能蕴含的信息，但收获寥寥。
时间一天天过去。褐矮星在视野中从几乎不可见，逐渐变成一个暗红色的、令人压抑的庞大圆盘。他们正在进入它的引力影响范围，朝着信号源所在的“阴影区”——可能是行星背面，或是某种巨大结构遮挡形成的永久阴影区域——滑去。
就在维生系统能量储备即将归零的最后关头，他们终于抵达了信号源附近。
透过主屏幕（仅部分区域还能显示），他们看到了令人震撼的景象。
褐矮星的阴影中，并非绝对的黑暗。一座庞然大物静静地悬浮在那里——那并非典型的空间站或行星要塞，而是一棵“树”。
一棵由闪烁着暗金色和青铜色金属光泽的“枝干”构成，整体形态却符合某种神圣几何比例的巨树。它的“根系”深深扎入一片由不明物质构成的、缓慢旋转的“浮岛”之中，而“树冠”则舒展开来，形成层层叠叠、充满美感的平台和穹顶结构。无数微小的光点在枝桠间和叶片状的附属结构上明灭，如同呼吸。整体风格，既有一种冰冷的、高度秩序化的机械美感，又奇异地融合了自然生命的流动与韵律。
而那股牵引信号，正从巨树核心部位，以一种柔和而稳定的节奏向外散发。
“确认目标。结构体规模……巨大。未检测到主动防御武器能量波动。牵引信号源位于核心区。生命维持系统信号强度提升，扫描脉冲频率增加，依旧为非攻击性。”枢衍汇报，它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规则场分析……该结构体外层存在强大的自适应规则屏障，其技术原理……与信号特征一致，高度融合了灵能与生物质规则固化。屏障目前处于低强度运行状态，但强度足以抵御常规虚空侵蚀及中等程度规则扰动。”
“它……在‘看’我们。”伊瑟拉轻声说，她闭上眼睛，试图感知更多，“没有敌意……但有一种……审视，和……好奇？”
“尝试通讯。使用最基础的通用规则编码，附带‘蓝图基石’的弱关联频率标识。”苏小婉在伊瑟拉的搀扶下，勉强坐起，盯着屏幕上那棵不可思议的金属巨树。
枢衍照做。一段简短的、包含和平意图、求助信息以及“蓝图基石”特定频率波动的信号，被发送出去。
沉默。令人不安的沉默持续了数十秒。
就在众人心不断下沉时，巨树面向他们的一处“枝干”平台上，亮起了一连串柔和的指引灯光。同时，一个清晰、稳定、带着某种奇特回音的中性声音，直接在他们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使用的是一种经过转译的、略带生涩但准确无误的同盟通用语：
“检测到‘起源共鸣’携带者。状态：濒危。规则屏障已为您临时调整。请遵循指引灯光，泊入‘生命枝丫·第七港口’。警告：您的载具损毁严重，规则结构濒临崩溃，强行入港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规则干涉。建议弃船，使用港口预备的接引浮板。”
弃船？众人心中一惊。“启明星”号虽然残破，但仍是他们仅有的依靠。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们的犹豫，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平缓却不容置疑：
“外来者，这里是‘遗忘者庭园’。我们遵循古老的‘守望契约’。对携带‘起源印记’者，我们提供一次性的庇护与基础援助。这是契约内容，亦是此地的规则。请尽快决定，你们的维生系统即将终结。”
话音落下，只见从那指引灯光亮起的平台处，数十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半透明的扁平浮板，如同落叶般轻盈地飞出，朝着“启明星”号残骸飘来。每一块浮板上，都铭刻着与那巨树风格一致的、蕴含规则力量的纹路。
是机遇，还是最后的陷阱？
苏小婉看着近在咫尺的巨树港口，又看了眼舰内即将熄灭的灯光和同伴们苍白的面孔。她深吸一口气，冰冷而稀薄的空气刺痛肺部。
“枢衍，记录当前坐标，封存所有核心数据。”
“伊瑟拉，幽兰长老，青叶长老，组织所有还能动的人。”
“我们……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