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的过程,伴随着一种温暖的漂浮感,以及……极度虚弱带来的、如同被抽空骨骼般的绵软无力。苏小婉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的、类似晨曦般的银白色穹顶,光线经过特殊处理,毫不刺眼。身下是某种兼具柔软与支撑性的材料,仿佛将她的身体每一处都妥帖地承托起来。
她试图转头,脖颈却传来一阵酸涩的疼痛,只能勉强转动眼球,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简洁、高效、充满了柔和曲线与隐藏式光源的医疗舱。与她见过的任何医疗设施都不同,这里没有冰冷的金属仪器裸露在外,所有的设备都仿佛与舱壁融为一体,只有必要时才会亮起相应的指示灯或虚拟界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雨后草木与臭氧混合的清新气息,似乎是某种高效的空气净化与治疗性气溶胶。
她躺在一个半透明的维生舱内,舱壁显示着复杂的生命体征数据——心率缓慢但稳定,血压偏低,精神力读数几乎见底,体内有多处内脏轻微出血和规则辐射残留的迹象,但都在被缓慢修复。
隔着维生舱的透明壁,她看到了躺在相邻舱室内的幽兰大师和青叶长老,她们的脸色依然苍白,但呼吸平稳,翠星水晶被放置在一个特制的共鸣架上,持续散发着修复性的微光。更远处,枢衍的银色终端本体被安置在一个类似数据接口的平台之上,表面那道裂痕似乎被某种活性金属材料暂时填补,终端本身散发着规律的微弱脉动,显然也在接受修复。
他们还活着。而且,被救了。
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放松,带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更深的疲惫。苏小婉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积聚起一丝气力。
就在这时,医疗舱的舱门无声滑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那并非人类。他(或者它)大约两米高,身形修长匀称,覆盖着一层细腻的、泛着珍珠光泽的银白色复合材质外壳,关节处有着流畅的机械结构,但整体轮廓却充满了生物般的优雅感。他的头部呈流线型,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五官,只有一个平滑的面甲,此刻面甲中央亮着两点温和的蓝色光芒,代表着视觉传感器。他的动作安静而精准,来到苏小婉的维生舱前,面甲转向她。
一个清晰、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电子合成音质的男声,直接在她意识中响起,用的是一种经过转译的、她能理解的星际通用语变体:
【苏小婉女士,你醒了。请保持放松,你的生命体征正在稳定恢复中。我是‘星火同盟’第七边缘侦察小队的首席医疗官兼战术分析员,代号‘银翼’。我们现在位于我的侦察舰‘拂晓号’上,已脱离‘回声废墟’下层区域,目前正处于同盟第43号隐蔽航道,相对安全。】
银翼……拂晓号……星火同盟。
这些名字在苏小婉心中激起涟漪。古老的信号得到了回应,火种之间的联系,在这个绝望的时刻,成为了真实的救赎。
她尝试用微弱的精神波动回应,发现维生舱似乎有辅助通讯功能,能将她模糊的意念转化为可识别的信号:“谢……谢。我的同伴……”
【你的两位灵能者同伴生命体征已稳定,灵魂层面的规则侵蚀正在被中和,需要时间恢复。你们的逻辑智能体‘枢衍’,核心数据完整,正在接受结构性修复与规则碎片清理,预计七十二小时后可恢复基本功能。】银翼的“目光”扫过其他维生舱,信息清晰而专业,【你们的飞船……很遗憾,其结构损伤已超过临界点,且核心能量系统完全熔毁。我们回收了部分关键数据核心和未损坏的货物,但舰体本身已无法修复,已被安全解体处理。】
“银梭号”……终究还是彻底失去了。苏小婉心中一痛,那艘承载了他们无数冒险、挣扎与希望的飞船,化为了废墟坟场中另一道尘埃。但随即,她又感到一丝庆幸——人还在,核心数据还在。
“星火同盟……你们收到信号……多久了?”她更关心这个。
【精确地说,我们并非‘收到’信号后才行动。】银翼的回答带着一丝独特的严谨,【第七小队长期在‘回声废墟’外围及邻近象限执行潜伏监测任务。大约三十七标准时前,我们监测到废墟深层区域发生异常剧烈的规则潮汐与高能级信息辐射(后确认为‘起源伤痕’投影现象),随后捕捉到一股微弱的、但符合‘星火协议’古编码规则的求救信号从潮汐消退区域发出。我们判断有高价值同盟成员或火种传承者遇险,立即启动紧急预案,潜入废墟下层进行搜救。】
“你们……一直在附近?”苏小婉感到惊讶。
【是的。‘回声废墟’是‘清道夫’的重要‘实验场’和历史数据堆积区,同时也是‘守望者’监控相对薄弱的区域,一直是同盟的重点观察目标。】银翼解释道,【我们在此建立有数个隐蔽观测点,但直接深入下层实施救援,仍属于高风险行动。幸运的是,你们发出的‘星火信号’纯度很高,且残留的‘伤痕污染’特征干扰了部分常规追踪,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面甲上的蓝光微微闪烁:【苏小婉女士,根据初步扫描和信号分析,你的生命特征与一件传说中的‘文明火种核心碎片’高度绑定,且精神印记中携带了部分……已解封的起源级知识。能告诉我,你们是如何接触到‘起源伤痕’,并激活了如此高层级的火种传承吗?这关系到同盟对当前局势的评估,以及你们后续的安全安排。】
苏小婉没有隐瞒,将如何得到“织网者”坐标,深入规则盲区,遭遇“方舟”和“守夜人”,发现“回响之碑”和“守墓人”,与“低熵监视者”周旋,最终被迫观测“伤痕投影”并激活传承的经过,以简洁的精神信息流传递了过去。当然,她略去了一些过于细节的个人感受和玉佩的具体来历,只强调那是来自故乡文明的传承之物。
银翼静静地接收着信息,蓝光稳定地亮着,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直到信息传递完毕,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中似乎多了一丝……凝重。
【……难以置信。你们在几乎没有支援的情况下,不仅接触到了‘微光同盟’的遗泽,直面了‘低熵监视者’,甚至成功观测了‘伤痕投影’并存活下来,还激活了深度传承……】他停顿了一下,【这既是不幸中的万幸,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清道夫’对‘伤痕’相关活动极度敏感,你们很可能已经被标记为‘高优先级清除目标’。而‘起源伤痕’本身蕴含的信息污染,对任何智慧生命都是长期的、潜在的威胁。】
“我们知道风险。”苏小婉的精神波动带着坚定,“但我们没有选择。我们的故乡,我们的同伴,还在‘守望者’与‘清道夫’的阴影之下。我们必须找到出路。”
银翼面甲的蓝光似乎柔和了一些。【我理解。星火同盟的成立,正是为了团结所有不甘被‘秩序牢笼’束缚、渴望自由未来的文明与个体。你们的经历和获得的知识,对同盟而言具有极高的战略价值。】
他转过身,面甲朝向医疗舱的观察窗。窗外,是无垠的星空,但与“银梭号”曾经航行过的星域截然不同,这里的星辰排列似乎更加……有序,背景辐射中仿佛流淌着某种微弱但和谐的韵律。
【‘拂晓号’正在前往同盟设在‘沉默回廊’星域的一处前沿基地。在那里,你们将接受更全面的检查和治疗,同盟的高层也将与你们会面,评估情况并商讨后续。】银翼说道,【现在,请继续休息,恢复体力。你们安全了,至少暂时。】
安全了。这个词听起来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渴望。
苏小婉重新闭上眼睛,感受着维生舱内温和的能量流动滋养着干涸的身体与灵魂。获救了,加入了更庞大的组织,前路似乎出现了新的光亮。
然而,脑海中那幅“伤痕”的破碎景象,玉佩深处传来的、关于理想国崩塌的冰冷记忆,以及“清道夫”那暗紫色视线留下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被注视感……都清晰地提醒着她:
伤痛并未痊愈,风暴只是暂歇。
真正的考验,或许在加入“星火同盟”之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