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里。
每一步，都是与死神的拔河。
狂风卷着雪刃，在天地间肆意切割。能见度早已降到二十米内，整个世界只剩下呼啸的风、冰冷的白、和肺部火烧火燎的痛。
林烬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的气味。魏大勇背着他，像一头负伤的猛兽在雪原上挣扎前行。栓子和王铁柱轮流在前面开路，用身体在及腰深的积雪中犁出沟壑。孙小眼断后，手中的枪几乎握不稳，冻僵的手指随时可能扣不动扳机。
“还……有……”林烬的嘴唇动了动，吐出的字破碎在风里。
“快了！就快了！”魏大勇嘶吼，不知道是在回答林烬，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其实他已经看不清路了。全凭记忆和本能，朝着山谷的方向移动。脚下的雪越来越深，每一步都像踩进泥沼，拔腿时带走所剩无几的力气。
就在魏大勇感觉双腿即将失去知觉的刹那——
“站住！什么人？！”
前方雪堆中突然站起两个白色人影，“暴风”突击步枪的枪口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冰冷。
是暗哨！
“判官……判官小队！”魏大勇几乎是吼出来的，“队长重伤！快！”
暗哨看清他们的模样后，脸色骤变。一人转身就往山谷里冲，另一人跌跌撞撞跑过来帮忙搀扶林烬。
“队长他——”
“别问！快叫医疗舱准备！”
山谷里的路明显清理过。当周保中带着几个人从基地入口冲出来时，看到的是一幅让他心脏骤停的画面：
魏大勇四人浑身是血、衣衫褴褛、脸上布满冻伤和擦痕，眼中是濒死野兽般的疲惫和疯狂。
而魏大勇背上那个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青紫，浑身被冰晶和血污覆盖，几乎看不出人形。
“林烬同志！”周保中冲过去，手刚碰到林烬的身体就僵住了——冰冷，太冷了，冷得不像活人。
“还有脉搏！快！”
众人七手八脚将林烬抬进基地，直奔医疗舱。魏大勇脚下一软，直接跪倒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白色雾气喷出两米远。
“其他人呢？都——”周保中声音发颤。
“都活着。”栓子哑着嗓子回答，扶着一旁的岩石才没倒下，“但是头儿……”
“先别说！都进去！”
医疗舱的乳白色液体迅速注满，将林烬完全包裹。无数探针伸出，开始扫描。
【检测到多重复合性损伤：内脏破裂（部分已由纳米缝合剂初步修复）、骨骼微结晶化（地脉能量侵蚀）、神经系统过载性损伤、严重失温、能量衰竭……】
【治疗方案：启动全面修复协议。预计时间：48-72小时。消耗医疗资源：高。】
【警告：骨骼结晶化需特殊能量透析，可能导致修复时间延长。】
“72小时……”周保中盯着屏幕，拳头握紧。
魏大勇四人被带到了生活区。热汤、食物、干净衣物——这些最简单的东西，此刻却让他们几乎落泪。
他们用颤抖的手捧起碗，连汤带肉狼吞虎咽。热水澡洗去了满身的血污和硫磺味，却洗不掉骨子里的疲惫。
当最后一个人躺到床上时，秒针还没走完一圈，房间里已经响起沉重而均匀的鼾声。
他们太累了。
周保中在医疗舱外守了一整夜。屏幕上的生命体征曲线缓慢但稳定地上升，修复进度从5%爬升到22%。
第二天中午，魏大勇第一个醒来。
他没有立刻起床，而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足足五分钟。确认这不是梦，确认自己真的活着回来了。
然后他才起身，走向医疗舱观察室。
周保中还在那里，眼中有血丝。
“醒了？”周保中转过头，声音沙哑，“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魏大勇走到屏幕前，“头儿呢？”
“生命体征稳定了，修复进度28%，但还在昏迷。”周保中指了指屏幕上的一行小字，“骨骼结晶化修复很慢，医疗舱正在用低频能量波一点点震碎那些结晶，再引导排出体外。这个过程……很痛苦。幸亏队长在昏迷中。”
魏大勇沉默地点头。
“跟我说说吧。”周保中递过一杯热水，“从你们突袭‘零号基地’开始。”
魏大勇接过水杯，握在手里感受着温度，然后开始讲述。
冰塔林的潜伏、机械蜂巢的爆炸、地脉共振的引爆、冰渊坠落、地热裂隙挣扎、怪物巢穴惊魂、最后那奇迹般的传送……
周保中听得屏住呼吸。当魏大勇讲到林烬引爆地脉共振、七窍流血却还在指挥撤退时，这位老抗联战士的眼眶红了。
“他这是在玩命……”
“不玩命，我们都得死在那儿。”魏大勇放下水杯，“周队长，基地这几天怎么样？”
“一切正常。你们失联后我加强了警戒，但日军没有大规模搜捕的迹象。倒是监控阵列捕捉到几次侦察活动，都在二十公里外。”周保中顿了顿，“对了，那三个俘虏，我按你们的吩咐分开关押。老钱还是死硬，李四老实交代了外围几个联络点——已经没用了，秋草俊肯定切断了那些线。至于张小雅……”
他脸色有些复杂。
“她问了几次她父亲的消息。我只能告诉她，北满分局正在想办法营救，但具体情况不清楚。”周保中叹气，“那姑娘……也不容易。父亲被抓，自己被胁迫来送死，现在还成了俘虏。”
魏大勇没接话。他想起在地热裂隙里，林烬问起张小雅父亲时，张小雅眼中那种绝望和自责。
“她知道是她害了父亲。”魏大勇低声说，“秋草俊用她父亲的命要挟她，她没得选。”
“这我明白。但是大勇——”周保中看向他，“张政委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张小雅这个人，用得好是刀，用不好……”
“会割伤自己的手。”魏大勇接道，“我懂。等头儿醒来，再决定怎么处置她。”
正说着，栓子、孙小眼和王铁柱也陆续醒来，聚集到观察室。
四人重聚，互相看了看，都松了口气。
“对了，”孙小眼突然想起，“我在‘猎犬’记录模块里备份的数据，系统应该自动上传了。里面有些东西……你们应该看看。”
“什么东西？”周保中问。
“关于‘最终测试场’的部分信息。”孙小眼脸色发白，“虽然加密了，但我看到几个关键词：门扉守卫、适应性测试、能量共鸣……还有一段视频片段，是……”
她说不下去了。
“是什么？”魏大勇追问。
“是测试记录。”孙小眼的声音在颤抖，“他们用活人做测试……测试那些‘影武者’在各种极端环境下的杀伤效率。冰原、高温、毒气……还有……能量辐射场。那些人……死得很惨。”
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医疗舱低沉的嗡鸣。
“畜生。”王铁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这些数据要保存好。”周保中沉声说，“总有一天——”
话音未落，基地的警报突然响了！
不是入侵警报，而是通讯频道被强制接通的尖锐提示音！
“怎么回事？！”周保中冲向指挥室。
负责通讯的队员紧张地操作着：“接收到一段强加密广播，正在解码……解码完成！是日军频道！正在强行播放！”
喇叭里，一个所有人都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阴冷、嘶哑，压抑着火山般的暴怒。
秋草俊。
“判官小队的诸位，我知道你们能听到。”
声音在基地内回荡，每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首先，恭喜你们。摧毁‘零号基地’的生产区，确实给了‘杉计划’一记重击。我承认，我低估了你们。”
他的声音顿了顿，再响起时，带上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但你们也低估了我。”
“你们以为，摧毁几条生产线，炸掉几个仓库，就能阻止帝国的伟业？”
“太天真了。”
广播里传来某种机械启动的嗡鸣，夹杂着非人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低吼。
“真正的‘杉计划’，从来不只是那些钢铁玩具。那些只是……开胃菜。是用来筛选、测试、打磨‘最终兵器’的磨刀石。”
“而现在，磨刀石碎了。”
“刀，却磨好了。”
秋草俊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疯狂的笑意：
“我在‘最终测试场’等你们。”
“那里有你们想救的人——张政伟，北满分局的政委，张小雅的父亲。他还活着，暂时。”
“还有你们想摧毁的一切——‘杉计划’的最后心脏。”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
“三天内，来‘最终测试场’赴约，我们可以……公平地较量一场。”
“如果你们不来——”
他的声音陡然阴冷：
“第四天黎明，北境边境线上三个被怀疑藏匿抗联的村庄，将会从地图上消失。不是屠杀，是‘测试’——测试‘最终兵器’的清扫效率。”
“第五天，五个村庄。”
“第六天，十个。”
“直到你们出现，或者北境再无活人。”
“我说到做到。”
广播结束。
死寂。
长达一分钟的死寂。
然后魏大勇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合金面板凹陷下去。
“这个疯子……他要用平民当人质！”
周保中脸色铁青：“他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他知道我们不会坐视平民被杀。”
“张政委也在他手里……”孙小眼喃喃道。
“这是阳谋。”栓子冷静得可怕，“逼我们不得不去。‘最终测试场’肯定布满了陷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王铁柱看向魏大勇，“去还是不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魏大勇身上。
他是副队长。林烬昏迷期间，他是最高指挥官。
魏大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他想起林烬曾经说过的话：“我们是判官。判官要审判罪恶，但审判之前，得先活下去。”
活着，才能审判。
可是如果为了活着，要眼睁睁看着成百上千的同胞被屠杀……
“去找张小雅。”魏大勇睁开眼，眼中是血红的决绝，“我要知道‘最终测试场’的一切。她父亲在那里，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如果她不说呢？”周保中问。
“她会说的。”魏大勇转身，朝关押区走去，“因为她比我们更想救她父亲。”
五分钟后，关押室。
张小雅坐在简陋的床铺上，脸色苍白，眼中有血丝。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到魏大勇走进来。
“魏副队长。”她声音很轻。
魏大勇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直视她的眼睛：“秋草俊的广播，你听到了吗？”
张小雅身体一颤：“我……听到了。”
“你父亲在‘最终测试场’。”
“是。”她的声音开始发抖，“秋草俊抓了他，用他的命威胁我……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我没怪你。”魏大勇说，“但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最终测试场’的一切。位置、防御、兵力、布局——所有你知道的。”
张小雅抬起头，眼中涌出泪水：“我说了，你们会去救他吗？”
“我们会去。”魏大勇没有犹豫，“但不是为了救他一个人。秋草俊用整个北境的平民当人质，我们必须去。”
“可是那里是陷阱！是地狱！”张小雅激动起来，“秋草俊把‘杉计划’最后的核心都集中在那里了！有新型‘影武者’，有‘门扉守卫’，还有……还有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魏大勇追问。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张小雅摇头，眼中是深深的恐惧，“但我偷听过秋草俊和日本本土来的专家的谈话。他们提到‘最终兵器’、‘能量生命体’、‘门扉后的存在’……他们还说，测试已经进入最后阶段，需要……需要大量活体进行‘共鸣校准’。”
能量生命体。
门扉后的存在。
共鸣校准。
每一个词都让魏大勇后背发凉。
“位置呢？”他压下心中的不安，“‘最终测试场’在哪里？”
张小雅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出一个地名：
“黑龙谷。”
魏大勇瞳孔骤缩。
黑龙谷——北境最险恶的绝地之一。三面环绝壁，只有一条狭窄的峡谷能进入。谷内常年浓雾弥漫，磁场异常，连指南针都会失灵。传说那里是古代萨满祭祀之地，地下埋着不祥之物。
“具体坐标。”魏大勇拿出纸笔。
张小雅说了一串数字。
“防御呢？”
“我不知道细节，但我见过运输清单。”张小雅努力回忆，“至少有三十台新型‘影武者’，配备能量武器。还有自动炮塔阵地、雷区、空中监视哨……谷内深处，就是‘门扉’所在。那里守卫最森严，我从来没被允许靠近过。”
魏大勇快速记录。
“还有，”张小雅突然想起什么，“秋草俊在谷内布设了大量的地脉能量干扰器。他说过，这是为了防止……防止有人用同样的方法，像你们炸掉‘零号基地’那样，引爆地脉。”
她看向魏大勇，眼中是恳求：“魏副队长，如果你们要去……一定要小心。秋草俊已经疯了，他不惜一切代价要杀你们。那个‘最终兵器’……我感觉，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对抗的东西。”
魏大勇收起纸笔，站起身。
“谢谢你的情报。”
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们会尽力救你父亲。”
“但你要明白——如果必须做选择，我们会先救那些无辜的村民。”
门关上了。
张小雅坐在黑暗中，抱紧膝盖，无声地哭泣。
她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
走出关押室，魏大勇看着手中记录的坐标和情报，深吸一口气。
他走回指挥室。栓子、孙小眼、王铁柱、周保中都在等他。
“怎么样？”周保中问。
“位置在黑龙谷。”魏大勇把纸条放在桌上，“防御森严，至少三十台新型‘影武者’，还有能量干扰器——专门防我们用地脉共振。”
“黑龙谷……”栓子皱眉，“那地方易守难攻，只有一条路能进去。进去就是活靶子。”
“所以不能强攻。”魏大勇说，“必须智取。”
“怎么智取？”王铁柱问，“头儿还在医疗舱里，我们四个人，对抗三十台新型‘影武者’？还有那个什么‘最终兵器’？”
“所以我们不能现在去。”魏大勇看向医疗舱的方向，“我们要等。”
“等多久？”孙小眼问，“秋草俊只给三天。”
“等头儿醒来。”魏大勇的声音斩钉截铁，“哪怕只醒来一分钟，给我们一个计划也好。”
“可医疗舱显示还要至少两天才能完成基础修复——”
“那就加快速度。”魏大勇打断周保中，“医疗舱能不能加速？”
“强行加速会损伤神经，甚至可能导致永久性后遗症——”
“我问能不能。”魏大勇盯着周保中，“头儿曾经说过，如果必须在‘完好但晚到’和‘带伤但及时’之间选，他永远选后者。”
周保中沉默了。
他看向医疗舱屏幕上缓慢爬升的进度条——31%。
然后他看向魏大勇血红的眼睛，看向栓子、孙小眼、王铁柱脸上的决绝。
最后他看向那张写着“黑龙谷”的纸条。
“医疗舱有紧急唤醒协议。”周保中终于开口，“可以强行中断深度修复，将队长唤醒12-24小时。但之后必须重新开始修复，而且可能会留下永久性的神经损伤。”
“多大的损伤？”魏大勇问。
“可能失去部分记忆，可能反应变慢，可能……再也无法进行高精度射击或复杂战术指挥。”周保中说，“这是赌。”
所有人都沉默了。
赌上林烬的未来，赌上他们最强大的武器和大脑。
“等吧。”魏大勇最终说，“等到最后时刻。如果头儿能自然醒来，最好。如果不能……”
他没有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医疗舱内，乳白色的液体缓缓流动。
林烬悬浮在其中，双眼紧闭。
他的意识深处，并不平静。
破碎的画面在黑暗中闪回：冰渊坠落、地脉奔流、令牌的光芒、传送时的撕裂感……
还有，一个声音。
古老、低沉，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
“……钥匙……已归位……”
“……守卫……将苏醒……”
“……门扉……不可开……”
画面突然切换。
他“看”到了一座山谷。三面绝壁，浓雾弥漫。谷底深处，有一座黑色的金字塔形建筑。建筑顶端，悬浮着一颗巨大的、跳动的晶体。
晶体内部，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然后，他听到了秋草俊的声音，从现实中穿透医疗舱的隔音层，隐约传来：
“……三天……最终测试场……屠杀……”
林烬的眼皮，剧烈地颤抖起来。
医疗舱的屏幕上，脑波活动曲线突然飙升！
【警告：检测到异常脑波活动！】
【警告：患者意识正在强行苏醒！】
【建议：注射镇静剂维持深度修复——】
“不！”
魏大勇冲到控制台前，一拳砸在“取消镇静”的按钮上。
“让他醒！”
医疗舱内，乳白色液体开始快速排出。
探针收回。
舱门缓缓打开。
林烬的身体滑落出来，被魏大勇一把接住。
他睁开眼。
眼神涣散、迷茫，但几秒后，迅速聚焦。
他看向魏大勇，嘴唇动了动，吐出三个字：
“黑龙……谷？”
魏大勇浑身一震。
“头儿，你——”
“我听到了。”林烬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秋草俊……广播。三天……最终测试场。”
他挣扎着站起来，尽管双腿颤抖得几乎站不稳。
“扶我去……指挥室。”
“可是你的伤——”
“扶我。”林烬重复，眼神凌厉如刀。
魏大勇咬咬牙，架起林烬，一步一步走向指挥室。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着那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却挺直脊背的男人。
林烬在桌边坐下，喘息了几秒，然后抬起头：
“告诉我……所有情报。”
“然后……”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我们制定计划。”
“去黑龙谷。”
“去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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