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风呜咽着,卷起雪沫,打在那一座座无言的新坟上,也打在活着的人冰冷的心头。绝望如同这林间的浓雾,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栓子压抑的啜泣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魏大勇双目赤红,猛地一拳砸在旁边一棵松树的树干上,震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周支队长……老张……二嘎子……”他声音嘶哑地念着可能埋在这里的战友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把刀,剜在心上。
林烬缓缓站起身,重新戴好帽子。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却比这极北的寒冬更加冰冷、更加深邃。他没有沉浸在悲伤中,而是如同最冷静的猎手,开始仔细勘察这片坟场。
坟冢的数量、堆砌的方式、周围遗留的痕迹……任何一点细节都可能提供线索。
他注意到,这些坟冢虽然简陋,但排列得并不慌乱,显然是有人在极度艰难的情况下,依然尽力让战友入土为安。而且,坟头的数量,与他所知的第六支队最后分散时的人数并不完全吻合。
少了几个!
这个发现让林烬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扩大搜索范围,能量感知如同水银泻地,不放过任何一寸土地。
在距离坟场约百米外的一处背风岩壁下,他发现了一个被大量枯枝和积雪巧妙伪装起来的低矮洞口。若不是能量感知捕捉到洞口深处那一丝微弱到几乎消散的生命波动,仅凭肉眼极难发现!
“这里!”林烬低喝一声,立刻冲了过去。
魏大勇和栓子等人也瞬间从悲恸中惊醒,迅速跟上。
林烬小心翼翼地拨开洞口的伪装。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浓重的血腥、草药和人体溃烂混合的恶臭。
“是我,林烬。”他对着洞内低声道。
洞内沉寂了片刻,随即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声音:“林……林教官?是……是你吗?”
是周保中的声音!虽然虚弱沙哑到了极点,但林烬绝不会听错!
“是我!周支队长,我们来了!”魏大勇激动地喊了出来,声音带着哽咽。
林烬率先匍匐钻入洞中。洞穴内部比洞口稍大,但也极其狭小逼仄,勉强能容纳四五个人横躺。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光,他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周保中。
此时的周保中,哪里还有半分当初那个精明干练的支队长模样?他脸颊深陷,眼窝乌黑,嘴唇干裂出血口子,左腿用树枝和破布条胡乱固定着,肿胀不堪,伤口处散发着明显的腐臭气味。他整个人瘦脱了形,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裹在破旧的军装里,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林烬的瞬间,爆发出了一抹惊人的亮光,那是绝境中看到希望的光芒。
在周保中身边,还躺着两名同样重伤昏迷的战士,气息微弱。
“老周!”林烬抢上前,扶住周保中几乎要歪倒的身体。
“林……林烬同志……你们……你们真的来了……”周保中紧紧抓住林烬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浑浊的泪水从深陷的眼窝中涌出,“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们会来……”
“别说话,保存体力。”林烬立刻对洞外喊道,“陈芸留下的急救包!水!”
魏大勇赶紧将东西递进来。林烬先给周保中喂了点水,然后迅速检查他的伤势。左腿是开放性骨折,伤口严重感染,已经出现了坏疽的迹象,情况万分危急。另外两名战士也都是重伤,失血过多,仅凭着一口气吊着。
“外面……外面的弟兄们……”周保中喘息着,看向洞口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和愧疚。
“我们都看到了。”林烬的声音低沉,“他们走得英勇。”
周保中闭上眼,两行热泪滚落,喉结剧烈地滑动着,显然在极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支队……现在就剩我们这几个了……”他声音破碎地叙述着,“那天在老林子……遭遇了鬼子‘冬狩’的主力……我们被打散了……我带一部分弟兄引开敌人……边打边撤……最后……就剩下我们三个逃到这里……其他弟兄……都……”
他说不下去了。那场惨烈的阻击战,为了给其他分散的小队争取转移时间,他们几乎是以血肉之躯拖住了数倍于己的敌人。
林烬默默地听着,手下动作不停,用陈芸准备的强效抗菌剂和手术工具,开始为周保中清理伤口。过程无疑是痛苦的,周保中死死咬住一块木棍,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直流,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缓过一口气,周保中虚弱地问道。
“北满分局提供了情报,我们去了黑风口林场,拿到了地图和药品。”林烬言简意赅地解释,“然后沿着采药小路找过来的,路上遇到了石砬子村的幸存者,他说听到这边有枪声。”
“北满……黑风口……好……好啊……”周保中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火种’……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林烬肯定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周保中仿佛了却了最大的心愿,精神一下子松懈了许多,眼神也开始涣散。
“周支队长!坚持住!”林烬低喝道,同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他知道,周保中和另外两名战士的生命如同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必须立刻进行更有效的救治,并且尽快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希望,在这绝境的洞穴中,重新点燃了一丝微光。但这光芒如此微弱,能否照亮接下来的生路,犹未可知。判官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但如何将这几个濒临死亡的人从这绝地带出去,将是下一个更加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