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黄土坡镇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寒意中。林烬早早起身,将行商“赵四喜”那份小心翼翼的疲惫重新挂在脸上,结算了店钱,背起包袱融入了稀疏的人流。
他没有直接离开镇子,而是看似漫无目的地在几条土路上转悠,实则是在观察镇子的布局和那个王股长可能出现的规律。他的“能量感知”始终保持着低强度的扩散,如同水银泻地,无声地收集着信息。
在一个卖杂粮饼的摊子前,他停下脚步,摸出几分满洲国券,买了两张饼子,顺势和摊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搭话。
“大爷,这饼子实在。”林烬咬了一口,含糊地赞道,眼神里带着点初来乍到的茫然,“俺想往北边走走,贩点山货,听说前面路卡查得严?”
老头抬眼看了看他,又警惕地四下张望一下,才低声道:“后生,北边……不太平。路卡是小事,就怕碰上‘招工’的。”
“招工?”林烬适时地露出疑惑又有点兴趣的表情,“是啥好活计吗?工钱咋样?”
“好活计?”老头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苦涩,“天上掉馅饼也轮不到咱这号人。说是去北满修路建厂,管吃管住,工钱丰厚……可去了的人,有几个回来的?都是肉包子打狗!”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邪性得很!隔壁村老李家的二小子,去年被‘招’走了,到现在音信全无,他娘眼睛都快哭瞎了。”
林烬脸上适时的浮现出恐惧和后怕:“这么邪乎?那……那俺可得躲着点。”
“躲?”老头摇摇头,熟练地翻着饼子,“那些‘国兵’和黑狗子(伪警察),还有特务……他们想抓你,躲得了吗?看见落单的、看着好拿捏的,直接就扣上‘可疑分子’的帽子带走了。说是招工,跟抓壮丁没啥两样!”
他指了指镇子西头:“喏,那边就有个临时检查站,领头的好像姓金,是个排长,心黑着呢!这两天听说又扣了几个人,估计就是要往北边送的‘工’。后生,听我一句劝,没啥要紧事,别往北边凑了。”
“多谢大爷,多谢您提醒!”林烬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连忙道谢,拿着饼子快步离开,仿佛真被吓到了。
信息得到了印证,并且更加具体——检查站位置,负责人姓金,手段狠辣,正在强行“招工”。
这,或许就是他借路北上的机会。
他没有犹豫,直接朝着镇子西头走去。越靠近镇口,气氛越发紧张。土路尽头设着简易的路障,几个无精打采的伪满国兵抱着枪,缩着脖子跺脚取暖。一个穿着军官制服、面色黝黑、眼神凶狠的矮壮男人,正叼着烟卷,坐在旁边的木箱上,应该就是金排长。
林烬调整了一下呼吸和姿态,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忐忑不安、又带着点小商人精明的行路人。他低着头,朝着路障走去。
“站住!”一个士兵有气无力地喊道,“干什么的?路引!”
林烬赶紧掏出那张“赵四喜”的凭证,双手递过去,陪着笑:“老总,俺是行商的,往北边贩点针头线脑。”
士兵随意看了看凭证,又打量了一下林烬和他不大的包袱,挥挥手:“过去吧。”
林烬心中微沉,这么容易?看来这金排长今天还没开始“创收”。
他刚迈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了金排长冰冷的声音:“等等。”
林烬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脸上堆起更浓的、带着惶恐的笑意:“长官,您还有啥吩咐?”
金排长丢掉烟头,走到他面前,三角眼上下扫视着他,目光锐利得像刀子:“行商?就你这点行头,能贩什么?我看你形迹可疑,不像好人!”
“长官,冤枉啊!”林烬叫起屈来,演技浑然天成,“俺真是小本生意,包袱里就是些样品,大宗的货还在后面呢……”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护了护包袱,这个细微的动作,更显得他心里有鬼。
金排长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给旁边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立刻上前,粗暴地抢过林烬的包袱,打开翻捡。
里面除了几件换洗的旧衣服,就是一些普通的针线、顶针、火柴之类的杂货,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烟土”?
士兵拿起那包“烟土”,递给金排长。
金排长捏了捏,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好啊!还敢私携烟土!这可是重罪!把他给我抓起来!”
几个士兵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扭住林烬的胳膊。
“长官!长官饶命啊!”林烬“吓得”脸色惨白,声音都带了哭腔,“那不是烟土,是……是俺自己吃的草药丸子,治风寒的!您明鉴啊!”
“草药丸子?”金排长冷笑,掂量着那包东西,“我看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带走!押回去好好审问!”
“别!别抓我!”林烬挣扎着,压低声音,带着哀求,“长官,俺……俺愿意出钱!俺愿意孝敬您!只求您高抬贵手!”
听到“钱”字,金排长的眼神微微一动,挥手让士兵稍微松了点劲。他凑近林烬,低声道:“孝敬?你拿什么孝敬?”
林烬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忙道:“俺……俺身上还有点大洋,是……是做生意的本钱……都给您!只求您放俺一马!”
金排长眯起眼睛,似乎在权衡。为了这点小钱放掉一个“肥羊”似乎不划算,但他最近“业绩”压力大,上面催着要“工”,这个行商看着没什么背景,正是合适的“人选”。
他狞笑一声:“钱,老子要!人,也得跟我走!正好北边缺人手‘建设国家’,你就去出份力吧!”
他打定主意,既要没收这行商的“本钱”,还要把他当成“工”送上去,一举两得。
林烬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心中却一片冰冷清明。
一切,正如他所料。
他不再“挣扎”,任由士兵将他捆上,和另外几个被扣押的、面如死灰的百姓丢在一起,由一队士兵押送着,离开了检查站,朝着北方,那所谓的“招工”目的地而去。
囚徒的身份,有时比行商的身份,更能悄无声息地接近某些核心区域。
寒风卷起尘土,打在脸上生疼。林烬低着头,混在麻木的人群中,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沉寂的杀意。
这条路,通往地狱。
而他,将是来自地狱的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