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河省,黄土坡镇。
名字带着几分北地的苍凉,镇子不大,蜷缩在两片贫瘠山峦夹出的褶皱里。几条土路交叉成十字,便是主街,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和少数几间显得“阔气”些的青砖铺面。风卷着沙尘和牲口粪便的气味,在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墙上斑驳的标语依稀可辨“日满亲善”、“王道乐土”,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沉寂。
林烬,或者说行商“赵四喜”,裹紧了身上那件略显臃肿的粗布棉袄,压低了帽檐,背着个不大的包袱,步履略显“蹒跚”地走进了镇子。
他刻意收敛了全部锋芒,将基因优化后那过于挺拔的身姿微微佝偻,眼神里带着小人物特有的、对陌生环境的几分警惕与讨好。他的“能量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扩散开来,捕捉着镇上的气息。
混乱,贫弱,带着一种被压榨到近乎干涸的无力感。间或有几道属于日伪军警的、带着戾气和优越感的能量波动,如同污水中的油渍,格外刺眼。
他的目标很明确——镇口那家挂着破旧酒旗,兼营住宿的“刘家车马店”。这种地方,是三教九流汇聚之所,也是信息最芜杂,最容易浑水摸鱼的地方。
掀开厚重的挡风棉帘,一股混杂着劣质烟草、汗臭和羊肉膻味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店里光线昏暗,几张油腻的方桌旁,零星坐着几个赶车的脚夫和面容枯槁的本地酒客,低声交谈着。柜台后,一个满脸褶子的老汉正打着算盘,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
林烬走到柜台前,操着一口刻意模仿的、带着河北与热河交界处口音的土话,小心翼翼地问道:“掌柜的,还有铺位吗?通铺就成。”
老汉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扫了扫,又看了看他背着的包袱,没什么表情:“一晚上,满洲国券五分,管一顿稀粥。”
“哎,成,成。”林烬忙不迭地点头,从怀里摸出那张“短期行商凭证”和几张皱巴巴的伪满纸币,陪着笑递过去,“您瞅瞅,这是俺的路引。”
老汉随意瞥了一眼凭证,又用手指捻了捻纸币,便扔过来一个木牌,“丙字三号铺,自己找去。热水自个儿去灶房舀。”
“多谢掌柜的。”林烬收起凭证,接过木牌,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朝着通铺的方向走去。
通铺大炕上弥漫着更难闻的气味,他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将包袱放下,看似随意,实则选定了这个易于观察入口又相对隐蔽的位置。
他并没有急于打探消息,而是如同一个真正疲惫的旅人,靠在铺盖上,闭目养神,耳朵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店内所有的声音。
脚夫们在抱怨路卡盘剥得厉害,税又重了;酒客在低声咒骂天气和收成;偶尔有伪满警察晃进来,吆五喝六地让掌柜的打酒,店里顿时一片噤声。
这些都不是他需要的。
直到傍晚时分,两个穿着伪满“国兵”军服,但军容不整、浑身酒气的士兵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靠近柜台的位置,大声嚷嚷着上酒。
“妈的,这鬼差事,没完没了!”一个瘦高个士兵灌了口劣酒,骂道,“天天守在那鸟不拉屎的临时检查站,风吹日晒,连个娘们儿都见不着!”
“知足吧你,”另一个矮胖的士兵嗤笑一声,压低了些声音,但在这寂静的店里依旧清晰,“总比被抽调到北满那边强!我听说……哈尔滨平房区那边,最近又在‘招工’,去的可都没见回来几个……”
“平房区?”瘦高个打了个酒嗝,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嘘……小声点!那地方……邪性!我有个远房表哥,去年被征去盖房子,后来……人就没了,说是病死的,连尸首都没让家里人见……”
“可不是嘛……”矮胖士兵声音更低了,几乎如同耳语,“我听上面喝醉的翻译官提过一嘴,说什么……‘圆木’……对,就是‘圆木’!说那边需要大量‘圆木’做实验……妈的,听着就瘆人……”
“圆木……”林烬闭着的眼睛睫毛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在马鲁太(maruta)!日语中“圆木”的意思,正是731部队对那些被用于活体实验的无辜者的代称!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彻底泯灭人性的称呼!
信息对上了!这两个底层士兵无意间的醉话,印证了平西根据地情报的准确性,也为他指明了更具体的方向——哈尔滨平房区!
就在这时,店门再次被推开,一股冷风灌入。一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眼镜、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腰间挎着王八盒子,目光锐利地扫过店内。
原本还在抱怨的两个伪满士兵立刻噤声,低下头,装作认真喝酒的样子。
店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林烬的“能量感知”清晰地捕捉到,此人身上带着浓烈的特务气息,能量波动阴冷而警觉,远超普通军警。
那特务的目光在店内逡巡,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睡着”的林烬身上,停留了数秒。
林烬的心跳没有丝毫变化,呼吸依旧平稳悠长,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但他全身的肌肉已经处于最微妙的预备状态,袖中的淬毒钢针滑至指尖。
特务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最终移开了目光,对柜台后的老汉冷声道:“老刘,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生面孔?形单影只的,特别是从关内来的?”
老汉陪着笑:“王股长,您也知道咱这地方,来往的都是些苦哈哈的脚夫行商,生面孔倒是有,但都……”
“仔细盯着点!”王股长不耐烦地打断,“上面下了死命令,严防死守,特别是通往北满的路线,一只可疑的苍蝇都不能放过!有什么情况,立刻报告!”
“是,是,一定,一定。”老汉连连点头。
王股长又冷冷地扫视了一圈,这才转身离开。
店内恢复了之前的“热闹”,但那种无形的压力依旧弥漫。
林烬缓缓“醒”来,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一副刚被吵醒的茫然模样。他起身,去灶房舀了碗热水,慢慢喝着,眼神不经意地扫过门口。
看来,“幽灵对策本部”的影响力已经辐射到了这边陲小镇,封锁网比预想的还要严密。这个姓王的特务股长,是个需要警惕的角色。
夜幕彻底降临。
林烬躺在通铺上,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鼾声,眼神在黑暗中清明如星。
“圆木”……“平房区”……“北满”……
目标愈发清晰,但前路的凶险也层层加码。
他需要尽快离开这个小镇,继续北上。但如何避开越来越严的盘查,安全抵达哈尔滨区域,是下一个难题。
或许,可以利用一下刚才听到的、关于“临时检查站”和“招工”的信息?
一个初步的计划,开始在他脑中成型。风险很大,但收益也可能超乎想象。
他需要更详细的情报,关于那个检查站,关于所谓的“招工”。
黑暗中,“赵四喜”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