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即将燃尽的火球,缓缓沉入戈壁尽头的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与暗紫。黑沙城在这昏黄的天光下,更像一个蜷缩的、瑟瑟发抖的巨兽。风停了片刻,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却越发浓重。
客栈房间内,姜旭正在对秦璐璐进行最后的交代和准备。桌上摊开着简陋的手绘地图,上面标注着白天探查到的鬼哭滩外围地形和那处刻有符印的岩石位置。
“今晚子时前后,阴气最盛,也是那‘东西’最可能活跃的时候。”姜旭沉声道,指尖在地图上鬼哭滩中心区域画了个圈,“我们不入最核心,目标有二:一是确认这阴煞之气的源头和大致形态;二是尝试寻找当年那位……‘游方郎中’可能留下的更多线索或封印节点,评估其松动程度。”
他取出几样东西。两张绘制着复杂符文、闪烁着淡淡银光的匿踪符,递给秦璐璐一张:“贴上,可最大限度收敛气息,非灵觉超常或修为远高于我等者,不易察觉。但若主动运功攻击或靠得太近,效果会减弱。”
又拿出两个小巧的玉瓶:“这是‘清心正气丹’,含于舌下,可抵御一定程度的神魂侵蚀与阴煞入体。若感心神恍惚或体内寒气过甚,立刻服下。”
最后,是一叠特制的、掺了朱砂与纯阳之血的破邪符箓,以及几根刻画着微型阵法的定魂桩。“符箓用于攻击或干扰阴邪之物,定魂桩可在关键时刻布下简易阵法,暂时困敌或稳固一方地气。”
秦璐璐认真听着,将东西一一收好。她并非第一次面对凶险,但如此系统和有针对性地准备应对“非人”威胁,还是头一遭,心中既有紧张,也有兴奋。
“我主探查与应对非常之物,你负责警戒四周,注意可能存在的实体威胁或陷阱。记住,一旦遭遇不可抗拒之力,立刻激发我给你的那枚‘剑形玉佩’(内含姜旭一道真仙剑气),同时向城外安全方向撤退,不可恋战。”姜旭再次强调。那剑形玉佩是他用寂渊剑气凝练而成,威力不小,足以应对一般宗师境邪物,更重要的是能为他指明秦璐璐的方位。
“明白。”秦璐璐重重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黑沙城与远处的戈壁。今夜的风格外猛烈,在鬼哭滩方向发出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即便是城中,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让人心头发毛。
子时将至。
两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出黑沙城低矮的城墙,向着西北方向的鬼哭滩疾掠而去。正是贴上匿踪符的姜旭与秦璐璐。
越靠近鬼哭滩,那刺耳的“鬼哭”声便越是清晰,仿佛无数怨魂在耳边嘶喊、哭泣、诅咒。空气中弥漫的阴煞之气也愈发粘稠,带着刺骨的寒意,即便有匿踪符和清心丹,秦璐璐也感到周身汗毛倒竖,体内真气运转都变得有些迟滞。她看向姜旭,只见他面色沉静,周身似乎有一层极淡的紫金色光晕流转,将靠近的阴煞之气无声化解。
两人没有从白天探查的方向进入,而是选择了另一侧,更加崎岖难行、但可能更少被“注意”的区域。脚下是松软又坚硬(被盐碱板结)的黑沙,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很快被风声掩盖。
进入鬼哭滩范围,视觉受到极大限制。即便以姜旭真仙的目力,也只能看清周围十数丈的景象,再远便是翻滚的灰黑色雾气。那些白天看到的白骨,在夜色中泛着惨淡的磷光,更添几分阴森。风声在这里变得极其诡异,时而尖锐如针,时而低沉如吼,仿佛有生命般在雾气中穿梭。
姜旭全神贯注,神识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以他为中心,呈扇形向前方和地底缓缓扫过。他刻意避开了白天发现符印岩石的方向,那里可能是某种“节点”或“标记”,更容易引起注意。
“左前方三十丈,地下约三尺,有微弱生命反应……不,是刚死不久的尸体,正在被阴煞侵蚀转化!”姜旭忽然传音给秦璐璐,语气带着凝重,“小心,可能有‘东西’在附近。”
秦璐璐立刻警觉,长刀微微出鞘半寸,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左前方的黑暗。
果然,没过多久,那处的黑沙突然微微拱起,紧接着,一只干枯漆黑、指甲尖锐如钩的手爪猛地破沙而出!随即,一具身着破烂皮甲、依稀能看出是士兵装束的干尸,挣扎着从沙土中爬了出来!它眼眶中燃烧着两点幽绿的鬼火,口中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周身缠绕着与鬼哭滩同源的阴煞之气,动作虽然僵硬,却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量,径直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扑来!
“是尸变!被这里的阴煞之气催生的‘尸傀’!”秦璐璐低喝一声,不退反进,身形如电,长刀带起一抹炽烈的刀罡,如同闪电般劈向那尸傀的头颅!
“铛!”
刀锋砍在尸傀脖颈,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那尸傀的躯体被阴煞之气侵蚀得异常坚硬,秦璐璐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一刀,竟只砍入寸许,便被卡住!尸傀嘶吼着,另一只爪子直掏秦璐璐心窝!
秦璐璐战斗经验丰富,毫不慌乱,手腕一抖,刀罡爆发,硬生生震开尸傀的爪子,同时借力抽刀,身形侧滑,一脚踢在尸傀腿弯。尸傀一个踉跄。
就在此时,姜旭出手了。他并未使用寂渊剑,只是并指如剑,隔空一点!一道凝练至极的紫金色纯阳剑气激射而出,精准地没入尸傀眼眶中的一点幽绿鬼火!
“噗!”
鬼火瞬间熄灭!尸傀的动作戛然而止,周身阴煞之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泄去,干枯的躯体哗啦一声散落在地,重新化为一堆枯骨。
“好硬的骨头!”秦璐璐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心有余悸。这还只是外围的一具普通尸傀,若是遇到更厉害的……
“继续前进,小心地下。”姜旭提醒道。这尸傀的出现,印证了他的猜测,这里的阴煞之气不仅浓郁,而且具有极强的“活性”和侵蚀性,能自发地将埋藏地下的尸骸转化为邪物。
两人更加谨慎,姜旭的神识探查也越发仔细。随着深入,遇到的阻碍也开始增多。除了不时从沙土中爬出的尸傀,还有一些由纯粹阴煞之气凝聚而成的、如同黑色影子般的“煞灵”,它们没有实体,却能侵蚀活人气血神魂,无声无息,更加难缠。不过,在姜旭的纯阳道炁和秦璐璐以真气激发的破邪符箓面前,这些低阶邪物尚构不成太大威胁。
但姜旭的心却越来越沉。因为他能感觉到,越是往鬼哭滩深处,那阴煞之气的源头就越发清晰、强大。而且,那丝微弱的星辰之力波动,也开始断断续续地出现,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虽微弱,却顽强地存在着,并与阴煞之气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矛盾的能量场。
终于,在避开几处明显有能量扰动的区域后,两人来到了一片相对“平静”的洼地。这里的地面不再是黑沙,而是某种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液凝结而成的硬土。洼地中央,矗立着几根残缺的巨大石柱,上面雕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图腾,风格与中原迥异。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石柱环绕的中心,地面有一个直径约丈许、深不见底的黑洞!浓郁的、近乎实质的灰黑色阴煞之气,正如同喷泉般从洞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其中夹杂着点点极其微弱的银白色星芒。洞口边缘,可以看到一些焦黑的、仿佛被雷霆或烈焰灼烧过的痕迹,还有几处……似乎是手指硬生生抠抓出来的深槽!
姜旭瞳孔微缩。他能感觉到,这个黑洞,就是鬼哭滩阴煞之气的主要喷发口!而那些焦痕和抓痕,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心神都为之一震的熟悉气息——那是与岩石符印上同源的、属于许辰耀的独特气息!冰冷、决绝、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与煞气,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丝守护的意味。
二十年前,许辰耀就是在这里,与这洞口下的“东西”对抗过!他试图封印,甚至可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那些抓痕令人心惊),但显然,封印并未完全成功,或者说,如今松动了。
姜旭示意秦璐璐警戒四周,自己则小心翼翼地靠近洞口,神识向下探去。
洞口之下,深不见底,神识延伸下去数十丈,依旧是一片浓郁的阴煞与微弱星芒交织的混沌。但就在神识达到某个极限,即将被阴煞侵蚀时,姜旭“看”到了更深处的景象——
那是一片被黑色晶体(极阴煞气结晶?)和破碎的银色星光(星辰之力碎片?)共同充斥的诡异空间。空间的中央,似乎有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的暗红色肉瘤,无数的阴煞之气正从肉瘤中泵出。而在肉瘤的表面,赫然镶嵌着几块大小不一的、散发着纯净星光的银色碎片!那正是微弱星辰之力的源头!
但这些本应纯净的星辰碎片,此刻却被暗红色的肉瘤组织包裹、侵蚀,星光变得黯淡驳杂,甚至反过来被肉瘤利用,转化出那种混合了星辰与阴煞的诡异能量!
更让姜旭震惊的是,在那肉瘤附近,他感知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邪恶无比的意识波动!那并非人类的意识,更像是某种古老、混乱、充满贪婪与毁灭欲望的本能!
这鬼哭滩下封印(或半封印)的,不仅仅是一处阴煞源头,很可能是一个拥有初步意识、并能污染利用星辰之力的古老邪物!而许辰耀当年,很可能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不惜代价进行镇压。
“不好!”姜旭忽然察觉到,自己延伸下去的神识似乎惊动了那肉瘤中的意识!一股暴虐、贪婪的意念顺着神识反馈回来,同时,洞口喷涌的阴煞之气骤然加剧,其中夹杂的银白星芒也变得活跃起来!
“退!”姜旭低喝一声,一把拉住秦璐璐,身形向后急掠!
几乎就在他们离开原地的同时,数道混合着阴煞与星芒的、如同触手般的黑红色能量流,猛地从洞口中喷射而出,抽打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将坚硬的暗红土地都腐蚀出深深的沟壑!
“吼——!!”
一声低沉、沙哑、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咆哮,隐隐从地底深处传来,震得整个洼地的石柱都簌簌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