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时节,平安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那一声声尖锐的蝉鸣,好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地笼罩着小镇,将空气都泡得发黏。每一声蝉叫,都像是一把小锤子,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人的心上,搅得人心烦意乱。脚下的青石板路,在炎炎烈日的无情炙烤下,泛着刺眼的白光。那光芒如同刀刃一般,直直地刺向人的眼睛。青石板仿佛一块被放进高温烤箱里的糯米糕,经过长时间的烘烤,表面已经变得焦糊。踩在上面,能感觉到鞋底与石板接触的地方微微发烫,似乎随时都会被点燃。偶尔有行人走过,脚步踏在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在这寂静又燥热的空气中回荡,更增添了几分烦闷。
染坊里,葛正正惬意地躺在竹椅上打盹,胸前那块古朴的玉佩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那温润的羊脂白玉上,爬满了细密的裂纹,咋一看,还真像他记忆里祖母布满岁月痕迹的眼角呢。这时,虎娃蹲在旁边正专心用柳枝编着花环,突然,他像是见了鬼似的,指着玉佩惊呼起来:“葛大哥!你这玉佩咋发光啦!跟个夜明珠似的!”
葛正本来睡得迷迷糊糊,被这一嗓子给惊醒了,他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小崽子,你是不是昨晚偷喝了我的酒,这会儿眼花啦?别在这瞎咋呼。”可等他定睛一看,嘿,那玉佩表面还真渗出了幽蓝幽蓝的光,裂纹里隐隐约约浮现出蚯蚓状的符文。葛正一下子来了精神,咧着嘴笑道:“乖乖隆滴咚,这破石头终于要搞出点动静啦——说不定拿去当铺能换两斤酱牛肉,我都好久没开荤咯!”
李婷正在一旁晾晒驱邪符呢,听到这边的动静,风风火火地就跑了过来。她手腕上的银镯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居然和玉佩的光芒产生了共鸣。李婷皱着眉头,仔细盯着那符文看了半天,严肃地说道:“这是镇灵司的‘溯源咒’,和古宅血书的笔迹一模一样。葛正,你老实交代,你祖母到底啥来头?不会是哪个神秘组织的大boss吧?”
葛正满不在乎地坐起身,手指在玉佩边缘来回摩挲着,嘴角依旧挂着那玩世不恭的笑:“我祖母啊,那可是平安镇最会讲鬼故事的老太太!每次我调皮捣蛋,她就吓唬我,说‘再闹就让织锦鬼把你纺成线,做成花棉袄’。”说着,他还故意晃了晃玉佩,“不过她临死前塞给我这玩意,说‘别丢了根本’,可惜我当时光顾着哭了,没来得及问这‘根本’到底是啥。说不定是啥绝世武功秘籍呢!”
李婷白了他一眼:“你就瞎扯吧你,还绝世武功秘籍,我看是祖传的酱牛肉秘方还差不多。”
虎娃在一旁听得入神,拽紧了葛正的衣袖,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会不会是葛大哥的‘根本’在深山里?就像西山的织魂蘑菇那样,藏着啥大秘密!”
“深山?”李婷一听,赶紧掏出镇志翻了起来。泛黄的纸页间,“嗖”地掉出一张深山地图。她定睛一看,说道:“平安镇后山有座‘织云谷’,二十年前突然被大雾给笼罩了,进去的人就没一个出来的——县志上说那里是‘布料成精’的地方,感觉挺邪乎的,不会和这玉佩有关系吧?”
葛正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哟呵,那正好,咱们去深山里探探险,说不定能找到那‘根本’,到时候酱牛肉就管够啦!”
李婷又白了他一眼:“就知道吃,能不能有点正经的,万一里面有危险咋办?”
葛正嬉皮笑脸地说:“怕啥,有我葛大侠在,保准你们平平安安的。实在不行,我就用这玉佩去贿赂那些妖魔鬼怪,说不定它们一高兴,还会请咱们吃大餐呢!”
虎娃在一旁拍手笑道:“好呀好呀,我要跟着葛大哥去探险,说不定还能找到好多好玩的宝贝呢!”
葛正挑眉,将玉佩揣进怀里:“成精的布料?正好抓来给李仙姑做件会说话的旗袍——不过先说好,要是它半夜起来织毛衣,你得自己处理。”
子时,染坊内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原本摇曳的烛光,陡然间诡谲地变成了幽蓝色,那幽光如鬼魅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葛正只觉胸口一震,玉佩“砰”地飞离,重重砸在墙上,投射出一幅残缺的古图。
古图中,云雾如黑色的鬼魅在山谷间翻涌,一座倒悬的织锦台阴森地矗立着,仿佛来自地狱的巨物。台面上,人皮地图散发着刺鼻的腐臭,每一寸肌肤纹理都像是扭曲的诅咒,边缘绣着的“幽冥禁域”四个大字,如血般殷红,似是被无数冤魂的鲜血浸染。
与此同时,虎娃的碎镜“咔咔”作响,自动裂开,裂痕中渗出丝丝寒气,映出织云谷的可怖景象。谷内,无数布偶如幽灵般漂浮着,每一个布偶上缝着的生辰八字,像是死亡的符咒。谷中央,那棵巨大的纺织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树干竟是用镇灵人的脊椎骨拼成,每一节骨头都泛着青白色的光,似是有灵魂在其中挣扎。树枝上挂满的记忆灯笼,如一只只诡异的眼睛,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是织云谷的‘织魂树’。”李婷的银针在掌心发烫,烫得皮肉滋滋作响,“用镇民的记忆当养料,用镇灵人的骨头当树干,幽冥教这是要把整个山谷炼成活的织锦台,让这里变成人间炼狱!”
葛正握紧断织铃,铃身编号与玉佩光芒交相辉映,那光芒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他的眼睛。他只觉一阵眩晕,脑海中闪过祖母的模糊影像——她穿着与陈墨染相似的旗袍,手中握着半块玉佩,站在织云谷的雾气前。但画面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幽冥教教主那阴森的冷笑:“第13号,该回家了...”那声音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葛大哥?”虎娃担忧地看着他煞白的脸,那脸色如白纸般毫无血色,“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葛正强打精神,站起身时故意撞了撞李婷的肩膀,“就是突然想起,深山里的野果子应该熟了——李仙姑,咱们去摘点?顺便收拾几个成精的布娃娃。”他的声音故作轻松,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恐惧。
寅时初,三人站在织云谷入口。浓雾如凝固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每一团雾气都缠着细小的银线,那银线像是死神的丝线,线端系着褪色的布条,上面绣着“迷路”“勿返”等字样,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警告。葛正摸出酒葫芦灌了口,辛辣的酒水呛得他咳嗽起来,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这雾比李仙姑的脾气还捉摸不透——虎娃,要是等会看见会飞的布袄,记得喊我,哥哥给你抓来当风筝。”
李婷白他一眼,将引魂灯分给两人:“跟紧我,别碰任何布料。”她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像是在宣读一份死亡判决书。
谷内的景象比虎娃的碎镜更恐怖。地面铺满了会蠕动的花布,每朵花都是一张人脸,扭曲而狰狞,花瓣开合间发出“救救我”的低语,那声音如怨鬼的哭诉,让人毛骨悚然。树上挂着用孕妇肚皮制成的窗帘,窗帘褶皱里藏着未成形的婴儿布偶,那些布偶仿佛还在微弱地挣扎,发出令人心碎的呜咽声。远处的溪流泛着诡异的彩色,那是用镇民的血泪染成的染料,散发着刺鼻的腥味。
葛正看着溪流中漂浮的布偶,突然想起祖母的童谣:“布娃娃,布娃娃,一针一线缝嘴巴,不哭不闹不说话,乖乖等你回娘家...”那童谣在这恐怖的环境中,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他的神经。他甩了甩头,将断织铃摇得叮当作响:“李仙姑,你说这些布娃娃缺不缺铃铛?我可以免费给它们装一个——顺便送张驱邪符,买一送一。”
“先管好你自己。”李婷的银针突然指向天空,那里漂浮着无数个“布气球”,每个气球都用镇民的恐惧织成,气球表面映着他们最深的噩梦。有的是被恶鬼追赶,有的是亲人惨死,那些画面如同一幕幕恐怖片在眼前播放。“小心!那是‘恐影球’,会吸干人的胆子!”
虎娃刚要开口,一个布气球突然俯冲下来,气球表面映着他被银线缠成织机零件的画面。他惊恐地尖叫,那叫声划破了山谷的寂静,碎镜从怀中滑落,镜中映出葛正的背影——他穿着幽冥教的黑袍,正将虎娃的碎镜嵌进织魂树的树干。
“虎娃!”葛正一把将孩子捞进怀里,断织铃砸向布气球,“别怕,那是假的!哥哥怎么舍得让你当零件?你还要帮我数银子呢!”
布气球爆裂的瞬间,无数恐惧碎片飞向织魂树,树干上的脊椎骨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那笑声如同一群恶魔的狂欢。葛正这才看清,每节脊椎骨上都刻着镇灵人的名字,而在最顶端,赫然是祖母的姓氏——“陈”。
“原来...我祖母是镇灵人。”他的声音带着颤抖,“陈墨染...是她的师姐?”
李婷的银镯突然分裂成两半,一半飞向织魂树,另一半留在她腕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命运的警钟。“镇灵司的玉佩都是成对的!你祖母当年可能没来得及毁掉织魂树,才把玉佩传给你...”
织魂树突然剧烈震动,树枝上的记忆灯笼纷纷炸裂,里面流出黑色的黏液,那黏液如同一滩烂泥,散发着恶臭,落地即化作布偶士兵,每个士兵都举着绣着“幽冥”的旗帜,那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死神的召唤。葛正握紧祖母的玉佩,发现另一半纹路竟与织魂树的年轮吻合,他突然想起祖母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普通的叮嘱,而是镇灵司的传承。
“李仙姑,把你的银镯给我!”他大喊,声音在山谷中回荡,“镇灵司的信物能毁掉织魂树!”
“你疯了?!”李婷躲过布偶士兵的攻击,那攻击如雨点般密集,“那会暴露你的身份!”
“反正他们早把我当第13号了!”葛正扯开衣领,露出心口隐约可见的织魂咒文,那咒文如同一团黑色的火焰,在皮肤上燃烧。“与其当个半吊子镇灵人,不如痛痛快快干一场——虎娃,把碎镜给我!”
虎娃颤抖着递过碎镜,葛正将银镯碎片、碎镜和玉佩按在织魂树的年轮上。刹那间,镇灵司的光芒照亮整个山谷,那光芒如同一把利剑,劈开了黑暗。织魂树的脊椎骨纷纷断裂,发出清脆的声响,树干里喷出大量带着记忆的布料,每块布料都映着镇灵人与幽冥教的战斗画面。
祖母的影像突然出现在光芒中,她穿着镇灵司的战衣,手中握着另一半玉佩,面容庄重而威严。“正儿,幽冥教的‘织魂本源’就在树心,用镇灵血毁掉它——别像师姐那样心软...”
“奶奶!”葛正哽咽,断织铃刺入树心的瞬间,无数银线从他体内涌出,那银线如同一群毒蛇,在他的身体里乱窜,那是幽冥教种下的织魂咒。李婷挥起银针,将镇灵血注入他的伤口,“撑住!你是镇灵人,不是他们的傀儡!”
织魂树发出凄厉的哀嚎,那哀嚎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震得山谷都在颤抖。树干化作无数布条,每条布条上都绣着镇民的新生记忆:虎娃在溪边玩耍,笑声清脆;王二娘的豆腐摊前挤满人,热闹非凡;老钟的梆子声里带着笑意,温暖而祥和。葛正看着这些布条,突然笑出声:“原来‘根本’是这个意思——镇灵司的根本,从来不是玉佩或铃铛,而是保护这些烟火气。”
虎娃弯腰捡起那半块玉佩,定睛一瞧,上面清晰地刻着“织云”二字。嘿,这可巧了,和李婷银镯内侧刻的“镇灵”凑一块儿,正好能组成个完整的纹章。虎娃抬起头,瞅向葛正,就见这货脸色那叫一个苍白,跟刚从鬼门关溜达了一圈似的,但眼睛里却跟点了俩小灯泡似的,闪烁着坚定的光。
“哟呵,虎娃。”葛正伸出手,像揉小狗脑袋似的摸了摸虎娃,“咱们回家吧。”说着,他一转身,瞧见李婷眼里满是担忧,立马就开始不正经了,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嬉皮笑脸道:“婷儿啊,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我这命硬得跟铁疙瘩似的,死不了!等会儿啊,我可得好好尝尝你煮的阳春面,记得给我加双份牛肉,少一块肉我跟你急啊。”
“哼,就你贫嘴。”李婷故意把脸别到一边,嘴里嘟囔着,可转身的时候,却偷偷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
虎娃眨巴着大眼睛,拉了拉葛正的衣角,奶声奶气地问道:“师父,阳春面好吃吗?双份牛肉是不是很多肉肉呀?”
葛正蹲下身,捏了捏虎娃的脸蛋,笑道:“那肯定好吃啊,等会儿你也能吃上,到时候你就知道有多香啦。”
李婷白了葛正一眼,没好气地说:“就会哄孩子,也不看看自己啥样,还惦记着吃呢。”
葛正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想着吃饱了才有力气嘛,不然怎么保护你们呀。”
晨雾散去时,三人踏上归途。葛正望着怀中的半块玉佩,突然觉得胸口的织魂咒文不再灼痛,反而化作镇灵司的云纹,与断织铃的银线融为一体。虎娃指着远处的平安镇,那里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像极了织云谷中消散的记忆布条。
“葛大哥,”虎娃轻声说,“以后你的玉佩就是咱们的‘根本’吗?”
“不,”葛正望向李婷的背影,阳光为她镀上金边,“咱们三个在一起,才是镇灵司的根本。”
李婷闻言顿了顿,银镯在晨风中轻晃,映出三人拉长的影子——那影子不再有织线缠绕,而是像普通的布料般柔软、坚韧,在阳光下舒展成最温暖的形状。
织云谷的雾气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遍野的野花,每朵花的花瓣都像新生的白布,等待着染上属于平安镇的色彩。而他们,将带着新的“根本”,继续在幽冥教的织网中剪出光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