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深处的死寂,被远处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哗衬得愈发凝重。刘峰背靠冰冷潮湿的砖墙,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那个灰色身影的警告,像淬了冰的刀子,不仅带着威胁,更透着一股洞悉内情的诡异。
“信封是饵。”——对方怎么知道信封?怎么知道他在厕所里动了信封?唯一的可能,从他走出茶社,甚至早在茶社之内,他的一举一动就已在某种监视之下。这种监视的级别,远超寻常。
陆志伟知道他自己也身处漩涡中心吗?那个信封,此刻更像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不能回招待所。那里可能已不安全。他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理清头绪。
刘峰像一道影子,融入北京秋夜清冷的街道。他专挑光线昏暗、路线复杂的胡同穿行,不时借助转角、橱窗反光观察身后。二十多分钟后,他确认了暂时的安全,找到一处远离主干道、即将打烊的小邮电所。门口的公用电话亭相对僻静。
他需要验证,但绝不能暴露自己真实的想法和处境。他插入硬币,拨通了那个记忆中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的神经上。
电话被接起,传来陆志伟沉稳而略带疲惫的声音:“喂,哪位?”
“陆主任,是我,刘峰。” 刘峰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恰到好处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像是遇到了点麻烦,但又努力保持着镇定。
“刘峰同志?”陆志伟的语气透出关切,“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他没有使用任何暗语,这是一种谨慎,也可能是一种试探。
“陆主任,打扰了。”刘峰语速稍快,“刚才回招待所的路上,感觉好像有人跟着我。绕了几条胡同,好像又没了。可能是我太敏感了……但心里总有点不踏实。所以想跟您说一声。” 他刻意将“被跟踪”说得像是自己的错觉,是一种基于安全考虑的报备,而非质问或求助。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试探。
电话那头沉默了大约三秒。这三秒,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拉长。刘峰能想象到陆志伟在电话那头瞬间绷紧的神情。
“你说什么?有人跟你?”陆志伟的声音陡然压低了八度,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度警觉下的锐利,“什么时候的事?在什么地段?对方有几个人?有什么特征?”
这一连串专业、急促且切中要害的追问,反而让刘峰心中稍定。这是一种听到意外情况后本能的、属于纪检和安保人员的反应,不似作伪。
“就在从茶社回招待所那段路上,”刘峰继续扮演着略带后怕的当事人,“大概……中山公园北门往东那一带。天有点暗,没看清具体模样,好像就一个人,穿着深色衣服,感觉……挺警觉的。” 他隐瞒了交手和对话的关键细节,这是保护自己的底牌。
“你人现在在哪儿?安全吗?”陆志伟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我没事,陆主任,已经到住处附近了,很安全。”刘峰确保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已经“镇定”下来,“可能就是我自己多心了,让您担心了。”
“不,你的警惕性很高,这很好!”陆志伟肯定道,但语气更加凝重,“刘峰同志,你反映的这个情况非常重要。听着,从现在开始,你手头关于那件事的所有动作,全部暂停。那份材料,妥善收好,没有我的明确指示,绝对不要再翻阅,更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我明白,陆主任。”刘峰答道。
“我们会核实你说的情况。你自己务必加倍小心,保持警惕,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夜间外出。有情况,还是这个号码,随时联系我!”陆志伟的叮嘱透着一股如临大敌的严肃。
“好的,谢谢陆主任。那我先挂了。”
放下电话,听筒已被手心的汗水浸湿。夜风一吹,带来阵阵寒意。
陆志伟的反应,快、准、狠。他对“被跟踪”一事表现出的震惊和重视不似伪装,后续的指令——暂停行动、保管材料、注意安全——也完全符合一个察觉到计划可能暴露、急于保护线人和证据的负责人的逻辑。
但是……刘峰的眉头并未舒展。这反应是否过于“标准”了?标准得像是一套预设的应急预案?那个跟踪者警告“信封是饵”,陆志伟则紧急叫停行动并强调“材料”安全。双方都将焦点指向了那个信封。这究竟是殊途同归的真相,还是……精心设计的双簧?
他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一方。真相,必须靠自己亲手揭开。
刘峰走出电话亭,没有回招待所,而是转向了与招待所相反的方向。他需要找一个绝对安静、且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地方,来仔细研究那份正将所有人搅入漩涡的“信封”。他想到了一个地方——李晓梅经营部后面,那个堆满废旧元器件、平时几乎无人打扰的小仓库。
那里,或许是目前最安全的盲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