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的阳光,将行人的影子在柏油路上拉得斜长。刘峰不紧不慢地走着,步伐频率未曾改变,仿佛刚才那个蹲下系鞋带的动作,真的只是为了整理松散的鞋带,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但他的大脑正以惊人的速度运转着,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描着周围的一切。身后的“尾巴”非常专业,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借助来往的行人、路边的摊位自然地遮掩着行迹,若非他多年军旅生涯和重生经历磨砺出的、对窥视目光近乎本能的警觉,几乎难以察觉。
“不是陆志伟的人。”刘峰立刻否定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陆志伟若有安排,只会是保护性的随行,绝不会是这种隐秘的、带有强烈侦察意味的跟踪。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境外势力的触角,或者内部潜藏的“鼹鼠”。自己刚刚与陆志伟秘密接触就被立刻盯上,对方的消息渠道和反应速度,快得令人心惊。
他没有试图加速或者突然变向来甩掉尾巴——那只会打草惊蛇,也容易暴露自己具备的反侦察能力。他需要一个更自然、更不引人怀疑的方式,来确认对方的意图和身份,甚至……试探一下深浅。
前方路口,一家新开张的“百花商场”人头攒动,巨大的促销招牌和喧嚣的音乐声吸引着顾客。刘峰顺势拐了进去,瞬间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他先在卖电视机的柜台前驻足,看似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上正播放的热闹的《八仙过海》,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锁定了商场光洁立柱上反射出的影像——那个灰色的身影果然也跟了进来,在不远处的文具柜台前徘徊,假装挑选着商品。
刘峰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继续随着人流行走,上楼,信步走进男装部,假意翻看挂着的衣服,随后拿起一件款式与自己身上相近但颜色略深的外套,走进试衣间。几分钟后,他换上新外套出来,将换下的旧外套随意卷起塞进随身携带的购物袋。这个简单的动作能小幅改变他的轮廓和醒目程度,是摆脱追踪的初级技巧。
他并未选择从商场的另一个出口离开,那样目的性太强。他反而走向商场最热闹、气味混杂的小吃区,在一个摊位买了份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找了个角落的长椅坐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果然,他看到那个灰色风衣也在不远处坐下,要了碗豆汁,目光看似随意扫视,却从未真正离开过他所在的区域。
“一个人,动作利落,心理素质稳定,经验丰富。”刘峰迅速对跟踪者做出了初步判断。他吃完东西,用纸巾擦擦手,起身走向位于商场角落的公共厕所。厕所里暂时无人,他迅速反锁隔间门,从衬衫内袋取出陆志伟给的那个牛皮纸信封,用钥匙串上早已备好的微型刀片,小心翼翼地将信封封口处可能残留的微量浆糊痕迹刮到一个极小的透明证物袋里——这是最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然后,他快速但仔细地将信封内的几页纸内容,特别是那几个被标注的外资企业名称和关联人员信息,强行记忆了几处关键点,随即原样塞回内袋。他不能在这里久留,那会引起怀疑。
走出商场,天色已近黄昏,街灯次第亮起。刘峰不再耽搁,径直走向最近的公交车站。他跳上一辆即将离站的公交车,坐了五站后下车,迅速换乘另一路方向相反的公交车,三站后又换乘了第三趟车。路线迂回曲折,如同在布一个迷魂阵。然而,每一次换乘,通过车窗反射或下车时的短暂观察,那个灰色的身影都如影随形,技巧娴熟,耐心极好。
最终,在距离招待所还有两站地的一个相对冷清的小站,刘峰下了车。他没有直接走向招待所的方向,而是状似无意地拐进了站台后面一条熟悉的、灯光昏暗的小胡同。这里是以前他和张志刚他们为了抄近道常走的路,狭窄、幽深,两侧是高高的院墙,少有门户。
胡同里异常安静,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回响。走了一段,估摸着已经深入胡同中部,刘峰突然加速,身影一闪,敏捷地躲进一个堆满废弃杂物的凹角里,屏住呼吸。
紧随其后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清晰传来。灰色风衣跟了进来,发现前方目标突然消失,脚步明显顿了一下,随即也变得更加轻缓,带着高度的警惕,一步步向前搜索,手似乎下意识地向腰间探去。
就在他经过凹角,身体侧对刘峰藏身之处的瞬间,刘峰如蓄势已久的猎豹般无声无息地闪出!一手如铁钳般精准刁扣向对方可能持械的右腕关节,另一只手则迅捷地探向对方腰侧,意图确认是否携带武器以及武器的制式——这能提供至关重要的线索!
那人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手腕如同泥鳅般一沉一翻,竟用一股巧劲瞬间滑脱了刘峰的擒拿,同时左臂曲肘格挡,身体借力侧滑,试图拉开距离。动作干净利落,劲道沉稳,带着极其明显的、经过系统训练的军警格斗痕迹!
电光火石间,两人在这昏暗逼仄的胡同里闪电般过了几招,都是擒拿与反擒拿的路数,动作快、准、狠,却又都克制着没有发出太大动静。一时间,竟谁也奈何不了谁,形成短暂的对峙。对方隐藏在帽檐阴影中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显然没料到这个以企业家身份示人的目标,竟有如此犀利的身手!
“朋友,哪条道上的?跟着我什么意思?”刘峰压低声音,停止攻击,但全身肌肉紧绷,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姿态。
灰色风衣也停下动作,微微喘着气,帽檐下的锐利目光仔细地打量着刘峰,仿佛要重新评估这个目标。他没有回答刘峰的问题,反而声音低沉沙哑地反问:“你刚才在商场厕所里,动了那个信封?”
刘峰心中巨震!对方不仅知道信封的存在,连他在厕所隔间里极其短暂、自以为隐蔽的动作都了如指掌!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跟踪盯梢!这是……近乎全程的严密监视?甚至可能包含了技术窃听手段?或者,陆志伟的茶社会面,从一开始就完全在对方的全方位监控之下?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刘峰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灰色风衣沉默了片刻,气氛凝固。忽然,他向后撤了一步,双手微微摊开,做了一个并无直接恶意的姿态,但眼神依旧警惕:“信封里的东西,是饵。小心点,有些人,你碰不得。” 说完,他竟不再纠缠,猛地转身,脚步轻盈迅捷,几个起落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胡同另一端的黑暗中,身手矫健得不可思议。
刘峰没有追击。他站在原地,胡同里昏暗的光线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对方最后那句话,信息量巨大,且充满歧义。“是饵”?是说陆志伟提供的名单本身就是一个引诱人上钩的诱饵?还是指陆志伟的整个调查行动本身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有些人,你碰不得”是在警告他不要卷入这场危险的博弈,以免引火烧身?还是另有所指,暗示背后有他无法想象的强大存在?
这个神秘莫测的跟踪者,究竟是敌是友?他的出现和警告,让本就迷雾重重的局势,瞬间变得更加诡异、复杂和凶险。陆志伟知道他自己的行动可能也处于如此严密的监控之下吗?那个看似普通的信封,现在还能保证安全吗?
刘峰整理了一下因刚才短暂交手而略显凌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让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然后面色如常地走出胡同,向着招待所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但他的内心深处,已翻涌起滔天巨浪。这场看似围绕商业和技术展开的暗战,其水之深、牵扯之广,似乎远超他最初的想象。从他踏入茶社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他再次回到北京这座漩涡中心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身不由己地站在了风暴的最中心。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