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沙面岛,白天鹅宾馆的咖啡厅。临窗的位置,可以俯瞰珠江的粼粼波光。优雅的环境与轻柔的钢琴声,与外面码头仓库区的喧嚣杂乱判若两个世界。
罗文璋与潮汕商会的陈会长相对而坐,面前摆着精致的茶点。陈会长依旧是那副八面玲珑的模样,但今天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
“文璋兄,你让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陈会长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马永盛这次,确实是孤注一掷了。他接触的日本商社,是‘大阪立川精密机械’,专做二手半导体设备翻新和出口的。马永盛的开价,比市场行情高出一成还多,但条件是要求延长付款周期,分三期,尾款要等到设备安装调试完毕半年后才付。”
罗文璋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拂去杯中的浮沫,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
陈会长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更关键的是,我托香港的朋友查了,马永盛为了凑这笔前期投入和打点关系,已经把他在香港观塘的那个小厂房,抵押给了一家背景复杂的财务公司(实为高利贷),利息高得吓人。他这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上去了,就指望用立川这批设备,抢在你们前面开工,拿下几个大单子续命。”
罗文璋轻轻呷了一口茶,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意。“心急,就吃不了热豆腐。”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的江景,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陈会长,麻烦你帮个小忙,把这个消息,特别是马永盛抵押厂房借高利贷、以及他这笔大订单可能存在变数的风声,巧妙地放给他在香港的那家贷款银行。记住,要‘无意中’透露,像是圈内人闲聊一样。”
陈会长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钦佩。这一招釜底抽薪,直击要害。一旦银行意识到马永盛的风险急剧升高,很可能提前催贷或收紧信贷,马永盛本就岌岌可危的资金链将瞬间断裂。“文璋兄高明,我这就去安排。”
“有劳了。”罗文璋微微颔首。
当天晚上,香港,罗文璋位于半山别墅的书房。厚重的红木书桌上,只亮着一盏台灯。罗文璋拨通了一个越洋电话,听筒里传来几声漫长的等待音后,被接起,传来一个略带口音的日语问候。
罗文璋立刻换上一口流利而地道的日语,语气恭敬而不失身份:“莫西莫西,吉田社长吗?鄙人罗文璋,冒昧打扰您休息了。”
电话那头,立川精密机械的社长吉田正一显然有些意外,但听到罗文璋的名字和提及他的父亲,语气立刻热情起来:“哦!罗桑!好久不见!令尊身体可好?去年在香港承蒙款待,记忆犹新啊!”
“托您的福,家父安好,也时常念叨吉田社长。”罗文璋寒暄着,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正事,“这次冒昧致电,实在是有一事,觉得有必要向吉田社长坦诚相告。是关于贵社目前正在与一位香港的马永盛先生洽谈的那批设备……”
吉田正一的语气谨慎起来:“哦?罗桑对这笔生意也有兴趣?”
罗文璋语气诚恳:“并非兴趣,而是出于对贵社声誉和长远利益的考虑。恕我直言,这位马先生近期的信用记录有些复杂,我们了解到他为了这笔交易,动用了风险极高的融资渠道,其经营稳定性存疑。而我们‘峰华半导体’与马先生不同,我们拥有中国内地政府的明确政策支持,是致力于长期技术发展和本地化生产的实体。我认为,与一个稳健、有长远规划的伙伴建立独家合作关系,比进行一锤子买卖,更符合立川商社立足亚太市场的长远战略。”
他停顿了一下,倾听对方的反应。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显然在权衡。
罗文璋继续加码,语气沉稳而自信:“当然,在商言商。价格方面,我们可以按照当前市场的公允价格进行,并且,为了显示我们的诚意,我们愿意在合同签订后支付百分之五十的定金。我相信,与一个未来年芯片产量规划可达百万片级别的企业建立稳固的供应关系,其价值远超过一次性的高价交易。”
这番话,既点明了风险,又抛出了极具诱惑力的合作前景和实实在在的定金保障,可谓软硬兼施,切中要害。
电话那头的吉田正一显然被打动了,语气变得郑重:“罗桑,非常感谢您提供的信息和如此有诚意的提议。这件事关系重大,我需要与社内其他董事开会讨论一下。不过,您和令尊的信誉,我们是非常认可的。”
罗文璋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九成。他优雅地结束通话:“当然,这是应该的。期待吉田社长的好消息。代我问吉田夫人好。”
放下电话,一直静立在一旁的阿强忍不住问道:“老板,成了?”
罗文璋靠在高背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露出一丝运筹帷幄的笑意:“吉田是个精明的商人,知道怎么选择。他说的开会讨论,不过是走个过场。马永盛那边,恐怕很快就要接到坏消息了。”
几天后,广州黄埔港码头仓库。
气氛与几日前截然不同。之前那位态度强硬的李科长,此刻满面春风,带着几名手下,亲自将一份盖着红印的放行单送到了刘峰和刚刚赶到的罗文璋面前。
“误会,都是误会啊!刘同志,罗先生!”李科长热情地握着刘峰的手,又对罗文璋恭敬地点头,“上面的专家评审组已经审核通过了你们提交的技术报告,评价非常高!说资料详实,论证充分,完全符合民用技术引进的标准!这批设备没有任何问题,随时可以办理出关手续,运往东莞!”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在场的峰华员工们喜出望外,纷纷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刘峰口袋里的另一部用于对外联系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走到一旁接听,是记者林晓从北京打来的。
“刘峰!好消息!我写的那篇关于‘技术引进应重实质轻形式、防止借‘安全’之名行地方保护之实’的内参稿,听说送到了相关部委领导案头,引起了重视!看来对你们的情况有直接推动作用!你们那边怎么样?”林晓的声音带着兴奋。
刘峰看着眼前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李科长,又看了一眼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罗文璋,心中已然明了。他对着电话平静地说:“林记者,谢谢你。设备……已经放行了。”
挂掉电话,刘峰与罗文璋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罗文璋只是对他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峰心中巨震。他亲身经历了准备技术报告的殚精竭虑,也听到了林晓那边通过正规渠道的努力,但最终让这座冰山瞬间消融的,显然是罗文璋那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雷霆万钧的幕后运作。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量,这种兵不血刃便化解巨大危机、并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的老辣手段,让刘峰在庆幸和佩服之余,内心深处也升起一股强烈的警惕和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