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黄埔港,咸湿的海风裹挟着机油和货物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巨大的货轮如同钢铁巨兽泊在岸边,起重机隆隆作响,吊装着五颜六色的集装箱。在一片繁忙的码头上,一个相对僻静的旧仓库区,刘峰、陈宝山与罗文璋正站在敞开的库门前。
库房里,十几台用木箱和防雨布严密包裹的设备整齐堆放,散发着淡淡的机油和金属气味。这是“峰华半导体”首批从日本和香港引进的二手半导体前道加工设备,包括光刻机、蚀刻机和扩散炉等核心机械,是工厂能否顺利投产的关键。
罗文璋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薄款中山装,显得比平日更正式些。他戴着白手套,亲自与一名穿着海关制服的中年官员交涉,旁边跟着他的得力助手阿强,正逐箱核对报关单和货物信息。刘峰和陈宝山则仔细查看着一台刚刚打开包装、露出复杂内部结构的光刻机,低声交流着技术细节。
“小峰,这机器看着是旧了点,但保养得不错,线路板都很干净。”陈宝山用手电筒照着机器内部,他虽不懂核心技术,但多年维修电器的经验让他对机械状态有基本的判断。
“嗯,关键部件磨损情况比预想的好,”刘峰点头,手指拂过精密的导轨,“只要安装调试到位,满足我们初期工艺要求应该没问题。宝山哥,厂房那边的水电和防震基础一定要再复查一遍,这些设备娇贵得很。”
就在气氛看似顺利之际,那名原本与罗文璋相谈甚欢的海关官员接了一个电话后,脸色微微变了。他放下电话,走到罗文璋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歉意,但态度却明显强硬起来:“罗先生,不好意思,刚刚接到上面通知,这批设备……需要暂扣查验。”
罗文璋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但脸上依旧保持着从容的笑意:“李科长,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报关手续不是都已经齐全了吗?税款也结清了。”他示意了一下阿强手里那一叠厚厚的文件。
李科长搓了搓手,显得有些为难:“手续是没问题,罗先生您的信誉我们也是知道的。但……上面说这批设备涉及敏感技术,属于‘疑似战略物资’,需要启动特殊用途审查程序。这是新规定,我们也是按章办事。”他特意强调了“疑似战略物资”和“用途审查”这几个字。
场面瞬间冷了下来。连不远处正在检查设备的刘峰和陈宝山也停下了动作,走了过来。
“战略物资?”刘峰拿起阿强手中的海关暂扣通知单,迅速扫了一眼,目光冷静地看向李科长,“李科长,我们引进的是标准的民用半导体生产线设备,技术参数和用途在申报文件里写得清清楚楚,用于生产民用电器核心元件。何来‘战略’一说?”
李科长避开刘峰锐利的目光,只是重复道:“这是上面的决定,我们只是执行。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设备需要转移到指定区域封存,等待进一步核查。”
罗文璋抬手制止了还想争辩的阿强,面色虽然微沉,但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李科长,我理解你们的规矩。这样,给我一天时间。我在广州这边,还有些老朋友,我去问问具体情况。在这期间,还请关照一下这些设备,别有什么磕碰。”
李科长显然对罗文璋有所忌惮,犹豫了一下,点头道:“罗先生,设备安全我们可以保证。但时间……最多两天,我们也顶不住压力。”
“足够了。”罗文璋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带着阿强朝仓库外走去,步伐沉稳,但熟悉他的人能看出他周身散发着一丝冷意。
仓库里只剩下刘峰、陈宝山和几名面面相觑的工人。海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
刘峰看着手中那份措辞模糊的暂扣通知,手指在“用途审查”几个字上轻轻敲击着,眼神锐利如刀。“手续齐全,流程合规,”他低声对陈宝山说,声音冷峻,“问题就出在这‘用途审查’上。有人不想我们顺利开工,在背后使绊子。”
陈宝山把刘峰拉到一堆木箱后面,避开其他人,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忧虑:“峰子,这事不对劲。太巧了。我刚在码头办事员那边打听了一下,风言风语说是有同行举报。我立刻给张志刚所长打了电话,他托广州公安系统的朋友问了问……”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举报方是‘永盛电子’,一家有港资背景的厂子,老板叫马永盛,也是香港人。你说,会不会是……罗先生以前的仇家?冲着罗先生来的?”
刘峰目光深邃,望向仓库外罗文璋轿车消失的方向,脑海中瞬间闪过罗文璋复杂的背景、仓库里那些被封存的枪支、以及他谈及香港局势时的愤慨。陈宝山的猜测不无道理,罗文璋的过去,注定树敌不少。
“宝山哥,”刘峰沉吟片刻,果断吩咐,“你这条线很重要,继续摸。通过张所的关系,尽量搞清楚这个‘永盛电子’和马永盛的底细,特别是他们和罗先生有没有过往恩怨。但动作要隐秘,别打草惊蛇。”
“明白。”陈宝山郑重点头,他知道自己内地的人脉和处事方式,此刻能发挥独特作用。
“罗先生那边,让他去处理他的‘上层路线’。”刘峰继续分析,思路清晰,“他既然说了有老朋友,必然有他的办法。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做好我们自己的准备。”
他转身看向那些被扣下的设备,眼神变得坚定:“宝山哥,你马上回东莞,两件事:第一,把我们所有的技术引进合同、设备说明书、尤其是关于技术参数和民用用途的公证文件,全部整理好,准备齐全。第二,让香港过来的工程师团队准备好详细的技术说明材料,越专业、越细致越好。我们要随时应对可能的技术核查。”
陈宝山眼前一亮:“对!只要咱们技术过硬、用途清晰,就不怕他们查!我这就去办!”他立刻动身,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码头。
刘峰独自留在空旷的仓库里,海风的呼啸声更显清晰。他走到一台光刻机前,手掌贴上冰冷的金属外壳,感受着那沉寂的力量。危机突如其来,但他心中并没有慌乱,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冷静。这不仅仅是一次商业竞争,更像是一次试探,试探罗文璋的底牌和决心,也试探他刘峰应对危机的能力。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他喃喃自语,眼神锐利地扫过码头上忙碌的景象。无论对手是谁,目的何在,他都必须守住这片刚刚奠基的产业基石。这不仅关乎他的未来,也关乎着许多人的期望,他拿出何小萍送的那个手工钥匙扣,紧紧握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