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像一块巨大的绒布,迅速笼罩了广州城郊。远处的市区有零星灯火,而山坳里的这片仓库区,则陷入了近乎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只有风声掠过杂草的沙沙声,以及不知名虫豸的鸣叫。
刘峰在草丛里又潜伏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天色完全黑透,四肢都有些麻木了。那扇仓库大门再也没有打开过,吉普车也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头沉睡的野兽。不能再等下去了,夜间虽然行动隐蔽,但不确定性也更大。
他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手脚,确认周围没有异常动静,然后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朝着仓库侧面迂回靠近。他避开了正面的大门,选择从仓库后方杂草更茂密的地方接近。高大的围墙在黑暗中显得更具压迫感。
围墙是红砖砌成,有些地方已经斑驳脱落。刘峰找到一处墙面粗糙、略有凹凸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利用在部队练就的徒手攀爬技巧,手脚并用,像壁虎一样缓缓向上移动。动作轻缓,避免发出任何声响。砖石的粗糙摩擦着掌心,汗水很快浸湿了后背。
几分钟后,他成功攀上了墙头。他伏低身体,警惕地观察院子里的情况。院子很大,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地,停着那辆吉普车和几辆看起来废弃的手推车。正对着的,就是那几排高大的仓库房。大部分窗户都是黑黢黢的,只有最靠近角落的一间小平房,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煤油灯似的昏黄光线,隐约还有人声传来,似乎是看守的人在喝酒聊天。
刘峰屏住呼吸,判断那间亮灯的小平房是看守的住处。他的目标是探查主仓库里的情况。他仔细观察了仓库的窗户,大多很高,而且装有结实的铁栏杆。他沿着墙头,小心翼翼地向仓库背面移动,寻找可能的机会。
在仓库最后面,靠近山体的地方,他发现了一扇比较低矮的气窗,窗户玻璃破损了一块,用一块破木板勉强钉着,似乎是个通风口。这里位置隐蔽,远离亮灯的小平房。
就是这里了!刘峰心中一定。他像狸猫一样轻巧地翻过墙头,落在院内松软的土地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贴着仓库的墙壁,快速移动到那扇气窗下。
他侧耳倾听,仓库里一片死寂。他轻轻用手推了推那块钉着的木板,木板有些松动,钉子似乎锈蚀了。他从腰间掏出那把军用小刀,插入木板缝隙,小心地撬动。锈蚀的钉子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刘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动作更加轻柔。
几分钟后,几颗钉子被撬开。他取下木板,露出了一个足够他钻入的洞口。一股混合着灰尘、机油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气味的冷空气从洞里涌出。
刘峰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双手扒住窗沿,灵活地钻了进去。身体落入仓库内部,双脚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仓库内部空间极大,极其空旷黑暗,只有从破窗透进的微弱月光,勾勒出一些巨大、模糊的轮廓。空气阴冷,带着一股金属和尘埃的味道。刘峰适应了一下黑暗,才勉强看清,仓库里堆放着很多东西,都用厚厚的苦布遮盖着,形状各异,有的方方正正,有的则是长条状。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最近的一堆货物。掀开苦布的一角,用手触摸。是冰冷的金属质感,再仔细摸,是整齐捆扎的……钢管?他心中疑惑,又走到另一堆旁边,轻轻触碰,隔着苦布,能感觉到是某种规则的木质箱子,很沉。
这绝不是音像制品!刘峰的心跳再次加速。他借着微光,看到一些苦布没有完全盖严实的角落,露出里面东西的一角——是某种机械零件,还是……?他不敢确定。
他继续向仓库深处摸去,想找到标识或者更多线索。在仓库最里面的一个角落,他发现了几堆没有用苦布遮盖的箱子,大小和“新世纪”公司发往北京的装磁带的纸箱很像。他走过去,果然,箱子上印着熟悉的磁带封面和“南方新世纪音像公司”的字样。看来,这里确实是他们的一个仓储点。
但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堆放在这些磁带箱子旁边的、另一批用麻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这些麻袋体积不大,但堆放得很整齐。刘峰用手摸了摸,形状很规则,硬邦邦的,而且……一种熟悉的、令人不安的触感透过麻布传来!
是枪!或者至少是枪械的部件!那种冰冷的金属感和独特的形状,他绝不会认错!在这个年代,民间拥有、运输枪支虽然不像后来那样管控极端严格,但也绝对是敏感且违法的事情!尤其涉及到如此数量,目的绝不可能是简单的收藏或黑市倒卖!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衣。音像公司……军用吉普……神秘的木箱……还有这些用麻袋包裹的枪械!这个“新世纪音像公司”和那个罗老板,绝不仅仅是普通的走私商人!他们干的,是极度危险的勾当!
这个发现石破天惊,让刘峰头皮发麻。他原本以为只是商业上的欺诈或者普通的走私,没想到竟然牵扯到如此危险的物品!这潭水,深得可怕!
就在这时,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狗吠声,紧接着是看守的呵斥声和脚步声,似乎朝着仓库后面走来!手电筒的光柱在窗外晃动!
被发现了?刘峰心中大惊,立刻屏住呼吸,迅速环顾四周,寻找藏身之处。他看到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有几个空木箱,立刻闪身躲了进去,将身体紧紧蜷缩起来。
脚步声和手电光在气窗附近停留了一下,看守似乎检查了一下那块被撬开的木板,骂骂咧咧了几句:“叼!乜野老鼠咁大咬,连木板都啃烂!(操!什么老鼠这么大劲,连木板都啃烂了!)”
另一个声音说:“算啦,明日再整返好佢(明天再修好它)。去饮多两杯……”
脚步声和灯光渐渐远去,看来看守并没有深入检查,只当是野狗或者老鼠弄坏了木板。
刘峰在木箱后等了足足十分钟,确认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敢慢慢探出头。冷汗已经湿透了衣服。刚才那一刻,他真正感受到了生死一线的压迫。
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立刻离开!他已经拿到了至关重要的发现——这个仓库里藏匿的,是极度危险的违禁品!
他小心翼翼地从藏身处出来,沿着原路,从气窗爬出,再将木板勉强虚掩回去,尽量不留下明显痕迹。然后迅速翻过围墙,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土路狂奔,直到远远看见市区的灯火,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气。
夜风吹在他汗湿的身上,带来一阵寒意。他回头望向那片隐藏在黑暗中的山坳,心脏仍在剧烈跳动。
枪械……罗老板……赵晓波……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把这些东西运往北方,目的何在?联想到苏翰辰是特务,刘峰不禁产生一个更可怕的联想:这个罗老板,会不会是更大的特务头子,正在暗中策划更大的阴谋?
刘峰知道,他卷入了一个远超想象的巨大危险之中。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是马上向李建国汇报,还是……?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他的口袋里,那张写着何小萍巡演日程的纸条,仿佛也变得滚烫起来。她的演出队伍,明天就要到达广州了。
危机与牵挂,同时迫近。广州的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