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之声”的磁带在店里卖得不错，但也没到抢购的地步。毕竟是新鲜事物，价格又比翻录带贵上一截，买得起的多是家里条件好些的年轻人，或者准备考学需要听标准发音的学生。刘峰并不着急，他清楚，新市场的培育需要时间。
这天下午，店里来了两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姑娘，烫着波浪头，穿着紧身的针织衫和喇叭裤，一看就不是附近胡同的。她们在磁带柜台前流连了很久，拿起一盘徐小凤的专辑，小声嘀咕着。
“哎，你说这音质能比咱们在‘老莫’听的那个好吗？”一个姑娘问。
“应该差不多吧？这可是正版带，广州来的！”另一个回答。
李晓梅见状，笑着迎上去：“两位同志好眼光，这是最新到的徐小凤，音质特别好，保证是原版原唱！”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似乎下了决心：“那给我们拿一盘吧。”
付钱的时候，其中一个姑娘随口问：“哎，同志，你们这儿有邓丽君的带子吗？要正版的。”
李晓梅愣了一下，摇摇头：“邓丽君的……暂时没有。现在进来的都是些经过审查允许发行的。”
那姑娘撇撇嘴，声音压低了些：“就知道没有。唉，真想听原版的《甜蜜蜜》啊。”
送走两个姑娘，李晓梅回到柜台，对刘峰小声说：“峰哥，看来想买邓丽君的人还不少呢。刚才那俩姑娘一看就是常去涉外饭店听音乐的。”
刘峰“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他心里清楚，邓丽君的歌曲虽然私下流传很广，但公开出版发行审查很严，“珠江之声”提供的目录里也没有。这种需求，是潜在的市场，也是敏感的雷区，碰不得。
陈宝山倒是兴致勃勃地规划着下一步。他拿着销售记录，跟刘峰分析：“小峰，你看，轻音乐和英语学习带卖得最稳，年轻人买流行歌带图个新鲜，但回头客少。我看，下次进货可以多侧重英语学习和轻音乐，流行歌曲挑几个最红的歌星进点就行，不能压太多货。”
刘峰点点头，宝山哥的经营头脑越来越活了。“就按你说的办。另外，跟‘珠江之声’那边保持联系，看看他们后续有没有什么新的、内容过硬的节目出来。”
生意在稳步推进，但一些细微的变化也开始出现。附近另一条胡同里，也悄悄开了一家卖磁带的摊子，虽然规模小，货品也杂，但价格比“山峰”便宜一点，吸引了一些图便宜的顾客。
李晓梅有些着急：“峰哥，有人跟咱们抢生意了！”
刘峰却比较淡定：“正常。咱们做起来了，别人看着眼热，自然会跟风。咱们的优势是渠道正规、质量有保证，还有维修和翻录的服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他说的没错。虽然有了竞争者，但“山峰电子”凭借之前积累的信誉和周师傅过硬的技术，老主顾们还是认这块牌子。特别是维修业务，附近几条胡同的人电器坏了，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找周师傅。
一天傍晚，刘峰正准备关门，一个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闪了进来，速度很快地塞给刘峰一张纸条，低声说了句“有人托我给你的”，没等刘峰反应，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刘峰心里一惊，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字：“生意不错，树大招风，小心枝叶。”
没有落款，字迹也看不出任何特征。刘峰的心沉了下去。这没头没脑的警告，是什么意思？是谁送的？陆志伟？苏翰辰？还是其他什么盯着他的人？
那张没头没尾的纸条，像一根刺，扎在刘峰心里。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连陈宝山和李晓梅都没告诉。只是每天开店关门时，会更加留意胡同口和街对面是否有可疑的身影。生意照做，日子照过，但那份隐忧，沉甸甸地压着。
“珠江之声”的第二批货到了，这次按照陈宝山的建议，加大了英语学习和轻音乐磁带的比重，流行歌曲只精选了几个当红歌星的最新专辑。果然，英语磁带和轻音乐卖得很快，尤其是那些准备考学、评职称的人，舍得花钱买正版资料。流行歌曲专辑则更多是年轻人来买，销量平稳，但也没出现预想中的火爆。
陈宝山倒不气馁，反而更有干劲：“小峰，你看，我这判断没错吧？实用性的东西才是长久生意！下次咱们再进点戏曲磁带，老年人市场也不能丢！”
刘峰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他注意到，附近那家新开的磁带摊，虽然货品杂乱，价格也低，但最近也开始摆出一些包装粗糙、但封面印着当红歌星的“水货”磁带，价格比他们的正版带低一大截，吸引了不少图便宜的顾客。
“宝山哥，”刘峰提醒道，“那边也开始卖‘水货’了，价格压得低，对咱们多少有点影响。”
陈宝山哼了一声：“让他们卖去！那种来路不明的东西，音质差，容易卡带，说不定哪天就放不出来了。咱们做的是正经生意，质量有保障，时间长了，顾客自然分得清好坏。”
话虽这么说，刘峰还是留了心。他让李晓梅多跟来买磁带的顾客聊聊，听听他们的反馈。果然，有些买了便宜水货带的顾客，没过几天就回来抱怨音质杂、带子绞了。李晓梅趁机宣传一下正版带的好处，虽然不一定能立刻拉回顾客，但至少留下了好印象。
一天下午，区广播站的王同志又来了，这次不是公干，而是私人身份。他拿着两盘空白的SoNY磁带，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周师傅说：“周师傅，还得麻烦您。我家那小子，不知从哪儿录了盘带子，听着音质特别好，想请您给翻录两盘，他好跟同学换着听。”
周师傅接过带子看了看，是高级的铬带，点点头：“行，放着吧，得空给你弄。”
王同志没马上走，凑到刘峰这边闲聊：“刘经理，你们这儿生意是越做越活了啊。听说现在都能直接从广州进货了？”
刘峰笑着递烟：“托您的福，小打小闹。就是混口饭吃。”
王同志点上烟，压低了点声音：“挺好。不过啊，老哥我得提醒你一句，树大招风。现在上面对文化市场这块，抓得挺紧。特别是音像制品，内容啊、来源啊，都得经得起查。你们手续全，东西正，这是好事，但也得防着有人眼红，背后使绊子。”
刘峰心里一凛，联想到那张纸条，连忙说：“谢谢王同志提醒！我们一定遵纪守法，所有手续、票据都齐全，随时接受检查。”
“那就好，那就好。”王同志拍拍他肩膀，“我就是随便一说，你心里有数就行。”
送走王同志，刘峰的心情更沉重了。连广播站的人都听到风声来提醒，说明确实有人盯上他了。会是谁？是那条胡同里卖水货的竞争对手？还是……更上面的人？
晚上盘账时，陈宝山兴高采烈地算着这个月的利润，比上个月又涨了一截。“小峰，照这个势头，年底咱们就能考虑把旁边那间空房租下来，扩大经营了！”
刘峰看着账本上增长的数字，却高兴不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对陈宝山说：“宝山哥，扩大经营的事，先放一放。眼下，咱们得把现有的摊子守得更稳些。”
陈宝山愣了一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刘峰没提纸条的事，只是说：“没什么，就是觉得，现在风气有点紧，咱们刚起步，还是稳扎稳打比较好。先把口碑做牢，比盲目扩张更重要。”
陈宝山看着刘峰凝重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
夜深人静，刘峰独自坐在柜台里。窗外月色清冷，胡同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他拿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又看了一遍。“生意不错，树大招风，小心枝叶。”这“枝叶”指的是什么？是店里的货？是来往的顾客？还是……身边的人？
他想起陆志伟的探问，想起苏翰辰的到访，想起王同志和街道老赵的提醒。这一切似乎都不是孤立的事件，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拢。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每一步都要走得扎实，不能留下任何把柄。他的“山峰”，不能还没立稳，就先折了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