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华半导体那间兼作宿舍的办公室,夜深人静。白日的喧嚣早已散去,窗外只有远处池塘边传来的几声蛙鸣,更显得室内一片沉寂。天花板上那根简陋的日光灯管发出单调的白光,照亮了桌上堆积如山的图纸、报表和吃了一半早已冷透的馒头。
刘峰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回到这里,连续的高强度工作、与程雪晚餐时不动声色的博弈、产能不足的焦虑、技术瓶颈的困扰,还有应对“硅光”明枪暗箭的疲惫……种种思绪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乱麻,塞满了他的脑袋,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洗漱,只是和衣重重地倒在了那张硬板床上,身体陷入一种近乎虚脱的麻木状态,唯有眼睛还怔怔地瞪着天花板上那圈冰冷的光晕。
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在清醒与昏睡的边缘模糊地徘徊,就在他几乎要被浓重的睡意彻底吞噬时,床头柜上那台老式电话机,突然发出了尖锐而持续的铃声!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像一根针,刺破了凝固的寂静。
刘峰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摸索着抓起了听筒,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和浓重的倦意:“喂……哪位?”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清亮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急切,像一道温暖的泉水,瞬间穿透了夜的凉意,流入他干涸的心田:“刘峰?是……是我,小萍。你声音怎么了?是不是……累坏了?”
是何小萍。
听到这个声音,刘峰紧绷的神经像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瞬间松弛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些,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小萍啊……没事,就是刚躺下,有点迷糊。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他瞥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时针已指向深夜十一点。
“我这边剧团排戏刚结束没多久,回到宿舍,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就想听听你的声音。”何小萍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仿佛能透过电话线看到他疲惫的模样,“你肯定又熬夜了,对不对?吃饭了没有?是不是又随便对付了?”
一连串的追问,充满了关切。刘峰心里一暖,老实回答:“吃了,晚上刚和一个重要的潜在合作伙伴吃完回来。”他顿了顿,选择性地透露了一些信息,“是华东集团,他们在跟我们谈合作。如果谈成了,对峰华会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他没有提及程雪,也没有描述晚餐的细节,只是陈述事实。
“华东集团?”何小萍的声音里带着惊讶,随即转为欣喜和骄傲,“我听同学说起过,好像是上海那边很厉害的大公司!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他们都能来找你合作!”她顿了顿,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娇嗔,“不过,再大的合作,你也不能不顾身体呀。我现在恨不得能立刻飞回东莞,盯着你吃饭、睡觉才好。”
刘峰被她这孩子气又真挚的话语逗笑了,胸腔里积压的疲惫仿佛也随着这声轻笑消散了几分:“好,我答应你,以后尽量按时吃饭,不熬夜。你那边呢?期末汇演准备得怎么样了?压力大不大?别光说我,你自己也别太拼了。”
“我还好啦,就是有点……想你。”何小萍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和依恋,透过听筒清晰地传递过来,“刘峰,等暑假我回去了,你要带我去看看你们的新厂房,看看你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些芯片,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要亲眼看看,让你这么拼命的东西。”
“好,一定带你看。”刘峰承诺道,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何小萍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在车间里东张西望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连日的沉重似乎都轻了些,“到时候,没准儿咱们峰华的第一款量产芯片,就叫‘小萍号’。”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何小萍带着笑意的嗔怪:“才不要呢!难听死了!要取个威风一点、有科技感的名字……不过,”她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带着无限的信任,“只要是你做的,叫什么名字,我都觉得是好的。”
两人就这样,隔着漫长的电话线,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各自生活中琐碎的日常——剧团排练的趣事,上海突然的降温,东莞渐渐热起来的天气,食堂的饭菜……没有惊天动地的情话,没有波澜起伏的故事,只是在平淡如水的问候和牵挂中,流淌着最深切、最朴实的温情。对于此刻身心俱疲的刘峰而言,这通深夜的电话,远胜过任何提神醒脑的良药,是他在这漫长而艰难、充满荆棘的创业路上,最珍贵、最温暖的慰藉和动力源泉。
“小萍,”刘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柔和,带着一种承诺的郑重,“等我忙完这一阵,把手头最急的几件事处理好,一定抽时间去上海看你。”
“嗯!我等你!你可要说话算话!”何小萍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但随即又像个小管家似的嘱咐道,“很晚了,你快休息吧,不准再想工作上的事情了,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好,听你的。你也早点休息,别太累了。晚安,小萍。”
“晚安,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