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太平山顶。暮色四合,最后一抹瑰丽的晚霞正在维多利亚港的天际线上燃烧,将海水染成一片深邃的紫红。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开始点亮灯火,如同洒落人间的星辰,渐渐连成一片璀璨的光河,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勾勒出这颗“东方明珠”无与伦比的繁华夜景。
然而,在这片极致繁华的制高点,一栋僻静别墅的宽阔露台上,气氛却与脚下的喧嚣奢靡格格不入,冰冷得如同寒冬。
露台铺着光洁的意大利大理石,海风带着咸湿的凉意呼啸而过,吹动了凭栏而立者的衣角。罗文璋背对着露台中央,身影挺拔如松,静静地凝视着脚下这片与他血脉相连的土地。夕阳的余晖在他周身镶上了一圈暗金色的轮廓,却丝毫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沉郁。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与眼前流动的繁华夜景形成一种奇异的对峙。
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马永盛被两名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壮汉死死按着,双膝重重地跪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他早已没了往日呼风唤雨的气焰,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沾着尘土,头发凌乱,嘴角破裂渗出血丝,脸上只剩下穷途末路的惊恐、狼狈和一丝扭曲的不甘。他徒劳地挣扎了一下,换来的是肩膀上更沉重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暮色中,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绝望的眼神,与罗文璋沉静如山的背影形成鲜明对比。
良久,海风送来罗文璋平静得可怕的声音,没有回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清晰地钻进马永盛的耳朵:
“马生,”他的声音甚至没有一丝波澜,“路,我给过你。不止一次。”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回忆那些早已被马永盛抛诸脑后的机会。
“现在放手,”罗文璋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淡,却蕴含着最终通牒的力量,“我还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让你带着你能带走的,离开香港,找个地方,安度余生。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马永盛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和一种极度的、无法理解的不忿,他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和压迫而变得尖利:“罗文璋!我不明白!我他妈真的不明白!”
他挣扎着,试图看清罗文璋的表情:“你我都是香港人!都是在码头上混过,捞世界起家的!你为什么要这样死心塌地帮那些大陆仔?!他们给你什么好处了?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崩溃般的质疑:“就算九七到了又怎样?香港现在这么旺!遍地黄金!凭什么要回归?凭什么要听他们的?我们就不能自己话事吗?!像以前一样,自己赚钱自己花,不好吗?!”
“自己话事?”
听到这四个字,罗文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黄昏最后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使得他的表情晦暗不明,唯有那双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冰冷的嘲讽。
他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丝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马永盛,”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人,“你勾结美国人的‘硅光’,想让他们的半导体像潮水一样涌进来,用资本和技术碾压一切,你这叫‘自己话事’?”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马永盛,眼神锐利如刀:“你那是在引狼入室!是开门揖盗!你知不知道,你那个所谓的‘光明计划’,是在对我们自己的、刚刚蹒跚学步的民族工业进行‘降维打击’!到时候,市场上不会再有刘峰的‘峰华’,也不会有你马永盛的‘永盛’!只会剩下美国人的品牌、美国人的技术、美国人的天下!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点根基,会被连根拔起!你这叫为香港好?你这叫自掘坟墓!”
罗文璋的语气骤然提升,带着金石撞击般的铿锵之力,在海风中回荡:
“我告诉你,马永盛!民族的利益,高于个人!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这个道理,你这辈子,恐怕到死都不会懂!”
马永盛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声呵斥震住了,随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荒谬的救命稻草,尖声叫道,试图用最恶毒的方式反击:“姓罗的!你别在这里装圣人!满口家国大义!你别忘了!你们家老爷子是跟过杜聿明的!是正儿八经的国民党!你装什么爱国!你配谈什么民族国家?!”
这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罗文璋深邃的眼眸中激起了剧烈的波澜。那里面翻涌着家族沉重的历史、父辈在南洋和大陆的辗转沉浮、时代的巨变与个人的抉择,以及一种早已超越狭隘党派纷争的、更为宏大的情感与信念。
罗文璋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穿透马永盛的皮囊,直视他卑微的灵魂。他微微俯身,靠近马永盛,一字一顿,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千钧重锤,狠狠敲在马永盛的心上:
“你,想太多了。”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马永盛,望向了更遥远的时空,望向了父亲书房里那些泛黄的照片和笔记。
“我所做的一切,”罗文璋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历史的沧桑与坚定,“不是为了某个党派,而是为了中国。我的父亲,他一生颠沛流离,但他忠于的,也从来不是国民党这个符号,而是孙中山先生‘振兴中华’的遗志,是‘天下为公’的理想,是让千千万万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国家能不再受欺辱的期盼!”
他直起身,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冷漠,甚至带着一丝对牛弹琴的厌倦与疲惫。他最后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眼神涣散的马永盛,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灵魂早已腐朽、无可救药的病人。
“这种家国情怀,”罗文璋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最终的宣判,“你这辈子,也不会懂了。”
说完,他决绝地再次转身,重新面向栏杆外那片愈发明亮璀璨、即将迎来历史性转折的香港夜景。将马永盛和他那套唯利是图、鼠目寸光的逻辑,彻底抛在身后。他的背影,在维多利亚港漫天灯火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孤寂。
他轻轻抬了抬手,对始终静立一旁的手下做了一个极其简洁、几乎难以察觉的手势。
动作轻描淡写,却决定了脚下那个人的命运。
两名黑衣壮汉会意,一言不发,如同拖拽一件垃圾般,将彻底瘫软、连呜咽都发不出的马永盛从冰冷的大理石地上架起,迅速拖离了露台。绝望的挣扎声和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别墅深处。
露台上,只剩下罗文璋一人。海风更大了,吹动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他如山岳般沉默地伫立着,深邃的目光久久凝视着脚下这片熟悉而又即将巨变的土地,凝视着那流光溢彩中蕴含的无数机遇与挑战。维多利亚港的万家灯火在他瞳孔中明明灭灭。
夜色,彻底笼罩了太平山。
(感谢红豆姜茶的点赞用爱发电*N?,圣极城的九凤用爱发电?,戚御麟的用爱发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