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穗子离开后没几天,一个傍晚,陈宝山急匆匆从外面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小峰,有点不对劲。”他凑近刘峰,压低声音,“我下午去邮局发电报,感觉有人跟着我。绕了两条街才甩掉。”
刘峰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看清长相了吗?”
“没,戴着帽子,个子不高,挺普通的。”陈宝山有些烦躁,“会不会是……那边的人?”他意指王建国背后的势力。
刘峰沉默片刻:“这几天你出门小心点,尽量别落单。店里的事,我和晓梅多盯着。”
然而,事情并没就此打住。第二天上午,李晓梅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峰哥!咱们库房窗户的插销被人撬了!”
刘峰和陈宝山赶紧跑到后院库房。窗户插销确实有新鲜撬痕,但清点货物,什么都没少。
“这是警告。”陈宝山咬着牙,“冲咱们来的。”
刘峰没说话,检查完窗户,转身去了前厅。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张志刚办公室的号码。
“志刚哥,我小峰。”刘峰语气平静,“这两天,店里可能被人盯上了。库房窗户被撬了,但没丢东西。”
电话那头张志刚沉默了几秒,声音严肃:“我知道了。你们正常营业,别声张。我安排人留意一下你们那片儿。”
挂了电话,刘峰对一脸紧张的陈宝山和李晓梅说:“该干嘛干嘛,就当不知道。”
下午,店里来了个生面孔的年轻人,说要买几盘热门磁带,眼睛却不住地往柜台后的里间瞟。刘峰让李晓梅去招呼,自己坐在柜台后,默默观察。
那人磨蹭了半天,最后只买了一盘磁带。临走前,似无意地问了句:“老板,听说你们这儿还能翻录磁带?什么都能录吗?”
刘峰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只翻录学习资料和公开出版的音乐。有正规手续的才行。”
年轻人讪讪一笑,走了。
又过了两天,相安无事。陈宝山稍微放松了警惕,下午要去火车站接一批新货。刘峰本想陪他去,但正好有个老主顾送来一台急需维修的进口收录机,周师傅搞不定,只能刘峰亲自上手。
“没事,我一个人去就行,光天化日的。”陈宝山看了看天色,揣上提货单就走了。
没想到,这一去就出了事。天快黑了,陈宝山还没回来。刘峰打了好几个电话去火车站询问,都说货物已经提走。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下来。
晚上八点多,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刘峰一把抓起听筒。
“是……是山峰电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带着惊慌的年轻男声,背景嘈杂。
“我是,你哪位?”刘峰的心提了起来。
“我……我是火车站这边货场干活的!有个姓陈的老板……在……在西边废料堆那儿被人打了!伤得不轻!他迷迷糊糊的,让我打这个电话找你们!你们快来人吧!”
刘峰脑子“嗡”的一声:“报警了吗?叫救护车没有?!”
“还……还没有!他好像说先别报警!你们快来吧!流了好多血!”电话猛地被挂断。
刘峰放下电话,脸色铁青。李晓梅和周师傅围上来,紧张地问:“峰哥,怎么了?”
“宝山哥出事了。”刘峰声音低沉,快速吩咐,“周师傅,你立刻去派出所找张志刚所长,把情况告诉他,说在西郊货场废料堆!晓梅,你守着店,谁来问都说不知道!”
他抓起抽屉里常备的手电筒和一根短铁棍,冲出店门,跨上自行车就拼命往西郊蹬去。夜风刮在脸上,冰冷刺骨。那个陌生声音的警告和“流了好多血”的描述,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这不再是警告,而是直接动手了。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陈宝山,或者说,是通过陈宝山来打击他。
西郊货场远离市区,越靠近越是荒凉。路灯稀疏,大片区域笼罩在黑暗中。刘峰凭着记忆和对附近地形的模糊印象,奋力蹬着自行车,链条发出急促的咔哒声。手电筒的光柱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剧烈摇晃,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垃圾腐烂的混合气味。他按照电话里说的,绕过几个废弃的仓库,朝着更偏僻的废料堆方向骑去。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破烂铁皮发出的呜咽声。
“宝山哥!”刘峰压低声音呼喊,不敢太大声,怕惊动可能还潜伏在暗处的人。手电光扫过堆积如山的废铁、破损的木质货箱和破碎的瓦砾。
没有回应。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汗水浸湿了后背,分不清是急出来的还是累出来的。
突然,手电光扫到一堆废轮胎后面,似乎有片深色的阴影,不像自然的堆积。他猛地刹住车,跳下来,握紧手里的短铁棍,小心翼翼地靠近。
“宝山哥?”他再次喊道,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那堆阴影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刘峰一个箭步冲过去,手电光直直打在陈宝山身上。只见他蜷缩在地上,脸上青紫一片,嘴角破裂流着血,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身上那件平时挺括的中山装被扯得乱七八糟,沾满了泥土和暗红色的血迹。他双手紧紧捂着腹部,指缝间还在不断渗血。
“宝山!”刘峰蹲下身,声音都变了调,伸手想去扶他。
“别……别动……”陈宝山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微弱,“肋……肋骨……可能断了……”
刘峰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陈宝山痛苦的样子,一股怒火混合着冰冷刺骨的恐惧直冲头顶。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检查了一下陈宝山的伤势。除了明显的面部挫伤和腹部的刀伤(看起来不算太深,但流血不止),左腿也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可能骨折了。
“坚持住,宝山哥!张志刚马上带人就到!”刘峰脱下自己的外套,用力按在陈宝山腹部的伤口上试图止血。他的手碰到陈宝山冰冷潮湿的皮肤,心里一阵发寒。
“电话……是……是个陷阱……”陈宝山断断续续地说,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伤口,疼得他直抽冷气,“他们……抢走了……提货单……和……货款……”
“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刘峰心急如焚,一边用力压着伤口,一边焦急地望向来的方向。黑暗像一头巨兽,吞噬着一切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陈宝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按在他伤口上的外套很快被血浸透。刘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恐惧攫住了他。如果张志刚来晚了……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隐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一道刺目的车灯光柱划破黑暗,直射过来。
“这里!在这里!”刘峰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挥舞着手电筒。
吉普车在他们身边戛然停下。张志刚第一个跳下车,紧随其后的还有两名民警和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显然是张志刚考虑周到,直接从附近卫生院接来的)。
“小峰!宝山怎么样?”张志刚脸色严峻,快步上前。
“伤得很重!腹部受伤,可能肋骨和腿也断了!”刘峰快速汇报,声音沙哑。
医生立刻上前检查,民警则用手电筒四下照射,警惕地戒备着。
“初步判断腹部开放性损伤,失血较多,左腿疑似骨折,必须马上送医院手术!”医生检查后迅速说道。
众人七手八脚地用担架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陈宝山抬上吉普车。刘峰也想跟上去。
“小峰!”张志刚一把拉住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漆黑的环境,“你先跟我回所里!详细说说怎么回事!这里留人勘察现场!”
刘峰看着吉普车关上门,载着陈宝山和医生呼啸而去,咬了咬牙,点头同意。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凶手,而线索可能就在刚才的现场和他自己的记忆里。
回到派出所,刘峰强忍着疲惫和愤怒,将这几天被跟踪、库房被撬、以及今天接到陌生电话、赶到现场发现陈宝山遇袭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张志刚。
“……他们抢走了提货单和货款,明显是冲着钱来的,但下手这么狠,更像是报复!”刘峰最后补充道,眼睛因为愤怒和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
张志刚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用力拍了下桌子:“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敢这么干!”他深吸一口气,对刘峰说,“小峰,你放心,这事我管定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抢劫,这是蓄意伤害!我立刻组织人手,就以货场为中心排查!那通电话是关键,虽然是从公用电话亭打的,但也能摸出点线索!”
他顿了顿,看着刘峰苍白的脸,语气缓和了些:“你先回去休息,照顾好店里。陈宝山那边我派人盯着,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记住,这几天你自己也要格外小心!”
刘峰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店里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李晓梅和周师傅都没睡,红着眼圈等在店里。看到刘峰一个人回来,李晓梅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峰哥,宝山哥他……”
“送医院了,张志刚在查。”刘峰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他简单说了情况,嘱咐道,“这几天店先关着,你们也尽量不要单独外出。等风声过去再说。”
他独自走进里间,关上门。晨曦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他看着自己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那是陈宝山的血。愤怒、后怕、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对方的手段越来越狠辣,从警告到直接对人下手。陈宝山替他挡了这一劫。下一次呢?下一次会轮到谁?这不再仅仅是生意上的竞争,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