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刚有起色,麻烦却不期而至。
这天下午,刘峰刚从外面跑完一单咨询业务回到自己的小公司,水还没喝上一口,就见陈宝山办事处那个兼管展示厅的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带着哭腔:“刘经理!不好了!咱们……咱们店里出事了!”
刘峰心里咯噔一下:“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来了好几个人。穿着制服,说是……说是街道联防办的!说咱们店里卖的东西来路不明,消防安全也不合格,乱拉电线……不由分说就把东西往车上搬,还要把陈经理带走问话呢!”小姑娘吓得脸色煞白。
刘峰一听,立刻起身:“宝山哥人呢?”“陈经理跟他们争辩,被他们推操着,好像要带他去联防办。”
刘峰二话不说,蹬上自行车就往小院赶。一路上,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联防办?来查消防安全和货物来源?这理
由找得可太“正大光明”了,但他直觉这事没那么简单。
刚到胡同口,就看见几个邻居聚在一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小院门口停着一辆带棚的三轮摩托车,车上堆着好几个纸箱子,正是他们展示厅里卖的电子表和计算器。
刘峰快步走进院子,只见里面一片狼藉。货架被推得东倒西歪,剩下的商品散落一地。陈宝山正满脸通红地跟一个穿着旧式蓝色制服、戴着红袖章、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理论,语气激动:“你们凭什么扣我的货?我们有正规手续!发票都有!”
那微胖男人一脸不耐烦,语气据傲:“手续?谁承认你的手续?我说你的东西来路不明就是来路不明!消防安全不过关就是不过关!少废话,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他旁边还站着两个年轻点的联防队员,态度强硬。
“孟队长!孟队长!您听我说,这肯定是有误会·……”陈宝山试图缓和气氛。
那被称作“孟队长”的男人却根本不听,一挥手:“有什么误会回去再说!都搬上车!人也带走!”
眼看两个年轻队员就要上来拉扯陈宝山,刘峰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中间,脸上挤出笑容,语气却不容置疑:“几位同志,辛苦了辛苦了。我是这地方的负责人之一,有什么事跟我说,我跟你们回去配合调查。”
孟队长斜眼打量了一下刘峰,见他年纪不大,穿着普通,但眼神沉稳,不像个好糊弄的,哼了一声:“你又是谁?”“我叫刘峰,这个院子的租赁和这个展示厅的业务,主要是我在负责。”刘峰不卑不亢地说,“陈经理是南方来的客商,很多情况他不清楚。各位同志执行公务,我们一定配合。只是这货物清单,咱们是不是先清点一下?免得后续说不清楚。”
他这话说得在理,既表明了身份承担了责任,又暗示了程序问题。猛队长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镇定。他犹豫了一下,对旁边人努努嘴:“小张。
简单记一下都拿了什么。”
那个叫小张的队员不太情愿地拿出本子开始记录。
刘峰趁机把陈宝山拉到一边,低声快速说:“陈哥,别硬顶。你先别去,去了更麻烦。我去就行。你赶紧想办法联系一下之前打点过的街道老王,再问问赵师傅有没有认识派出所的人。家里(指小院)你先稳住。”
陈宝山虽然又急又气,但看刘峰如此镇定,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了点头。这时,那个小张队员草草记完了清单。猛队长不耐烦地催促:“行了!走吧!”刘峰整了整衣领,对陈宝山递了个放心的眼神,坦然跟着联防办的人走出了院子,上了那辆三轮摩托车。车斗里堆着被查封的货物,他就坐在货物旁边,面色平静。
摩托车“突突”地开走了,留下院子里一片狼藉和面面相觑的众人。
陈宝山看着刘峰被带走的背影,狠狠跺了跺脚,立刻转身跑回屋里打电话。他知道,刘峰是把最麻烦的事揽到了自己身上。这次麻烦,看来不小,但刘峰的沉着应对,让他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这个合伙人,关键时刻,是真靠得住!而坐在颠簸摩托车上的刘峰,看着两旁熟悉的街景向后掠去,心中冷静地分析着。这突如其来的检查,背后肯定有原因。是竞争对手眼红?还是之前打点不到位?或者是……他们最近计算器生意做得有点显眼,触动了某些敏感的神经?
三轮摩托车“突突”地开进街道联防办的院子。这里与其说是个办公场所,更像是个杂物间改造的临时据点,墙上贴着些褪色的规章制度,桌椅陈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烟味和灰尘味。
孟队长大马金刀地在一张旧办公桌后坐下,示意手下把收缴来的纸箱子堆在墙角。他点了根烟,眯着眼打量着被带进来的刘峰,语气带着几分拿捏的意味:“说说吧,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那些东西哪儿来的?有手续吗?”
刘峰站在桌前,态度依旧恭敬,却不显卑微:“孟队长,我叫刘峰,北京本地人(不是)。那些电子产品和服装,是我们‘宝山北京办事处’从南方正规厂家采购的。
用于产品展示和市场调研。租赁合同、营业执照副本、还有部分商品的进货单据,我们都有的。”他一边说,一边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往外拿材料。
孟队长漫不经心地翻了翻刘峰递过来的材料,哼了一声:“营业执照?谁知道你们这‘办事处’是真是假?南方来的东西,手续齐全吗?有完税证明吗?我看你们就是投机倒把,扰乱市场秩序!”他啪地把材料扔回桌上,语气加重,“还有,你们那院里私拉电线,消防隐患很大!万一着了火,谁负责?”
“孟队长,您批评的是,消防安全我们确实疏忽了,马上整改!”刘峰先认下消防的问题,这是对方最能站住脚的理由,然后话锋一转,“不过,这投机倒把···…孟队长,现在国家鼓励搞活经济,我们这也是响应政策,给北京市场带来点新气象。这些东西都是有正规厂家生产
的,您看这商标、这说明书·…”
“少跟我扯这些!”孟队长不耐烦地打断他,“政策是政策,规定是规定!我说你们有问题就是有问题!这些东西,暂时扣了!你回去写个深刻检查,等着处理通知吧!”他挥挥手,示意谈话结束。
刘峰心里一沉。对方这架势,明显不是按规矩办事,更像是故意找茬,或者另有所图。硬顶肯定不行。
他脸上依旧保持着诚恳的表情:“孟队长,我们一定深刻检讨,立即整改。只是……这批货价值也不小,压在这儿,我们这小本生意实在周转不开。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们先拉回去,保证立刻整改,检查也马上写好送来?”
“通融?”孟队长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刘峰,“你以为这是菜市场讨价还价呢?告诉你,没门!赶紧回去写检查!”
刘峰知道,光靠嘴皮子今天是要不回东西了。他不再多言,点点头:“那行,孟队长,我们先回去写检查。给您添麻烦了。”
他态度配合,没有纠缠,这让孟队长有些意外,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倒没用了,只是哼了一声,没再理他。
刘峰转身离开了联防办。一出院子,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阳光刺眼,但他心里却蒙上一层阴霾。这事,比他想象的麻烦。
他没有立刻回小院,而是骑上车,先去了街道居委会,找到了之前打过交道的王主任。
王主任听他讲了情况,也是直皱眉头:“小刘啊,你怎么惹上老孟了?那人,唉,怎么说呢、原则性“强’得很,又有点……认死理。他要是盯上你了,这事还真不好办。”
刘峰递上烟,苦笑道:“王主任,我们真是合法经营,就是卖点南方过来的新奇玩意儿,丰富群众生活。消防的事是我们疏忽,我们认罚、认改。但扣着货不让卖,这损失我们实在承担不起啊。您看,能不能帮忙从中说和说和?”
王主任沉吟了一下,压低声音:“老孟这人,光说好话没用。你得……嗯··…让他觉得按规矩办,对他也没啥好处,或者……让他觉得你们也不是完全没根没底。”
刘峰听懂了暗示。光求情不行,要么得让对方有所顾忌,要么得让对方有所“收获”。
他谢过王主任,又立刻赶回小院。陈宝山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他回来,连忙问情况。
刘峰把情况简单说了,陈宝山气得直骂娘:“妈的!这就是明抢!肯定是看咱们生意好,眼红了!”
“生气没用。”刘峰冷静地说,“王主任的话有道理。宝山哥,你在深圳那边,认不认识什么有分量的人?最好是能跟北京这边街道或者区里说得上话的?咱们得借点势。”
陈宝山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有!还真有一个!深圳那边一个港商,跟咱们有生意往来,他好像跟北京市里什么领导有点交情!我这就去给他发电报!”
“好!抓紧!”刘峰点头,“另外,检查要写,态度要端正。消防隐患,咱们立刻整改,电线该穿管的穿管,灭火器该配的配齐,弄得像模像样。明天我再去一趟联防办,先礼后兵。”
两人分头行动。陈宝山跑去发电报求援。刘峰则找来赵师傅,立刻着手整改院里的电线,又去买了几瓶崭新的灭火器放在醒目位置。他还亲自执笔,写了一份措辞极其诚恳的检讨书,深刻承认错误,保证限期整改。
第二天,刘峰又去了联防办,递上检讨书和整改方案(附上了购买灭火器和材料的收据),态度依旧恭敬。
孟队长看着那份挑不出毛病的检讨书和整改方案,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对方动作这么快,态度这么“端正”,让他想继续借题发挥都难。
“检查先放这儿吧!东西还不能拉走!等我们研究研究!”孟队长依旧板着脸。
刘峰没再多说,客气地告辞。
又过了两天,就在陈宝山都快绝望的时候,深圳那边的港商回电报了,只有简单一句话:“已联系,勿忧。”
果然,第二天上午,街道办事处的主任亲自陪着一位区里什么部门的科长来到了联防办。孟队长一看这阵势,脸色立刻就变了。
主任和颜悦色地对孟队长说:“老孟啊,保山办事处这个事,区里也了解了。人家是欢迎来的外地客商,搞活市场也是响应政策嘛。有点小问题,批评教育,督促整改就行了,扣着货影响不好。你看,是不是让他们先把货拉回去?以后加强检查就是了。”
孟队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支吾了半
天,最终只能点头:“是,是,主任说的是,我们也是按规章办事……既然领导指示了,那就……那就让他们拉走吧。”当天下午,刘峰和陈宝山带着三轮车,去联防办把那几箱落满了灰尘的货物拉了回来。清点下来,少了几块电子表和一条牛仔裤,两人心照不宣,也没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