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日。
夜。
奉天大剧院里,锣鼓喧天,咿咿呀呀的唱腔绕梁不绝。
今天是梅老板的专场,台下座无虚席,彩声雷动。
二楼最好的包厢里,张雪良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一盏盖碗茶,正跟着台上的调子摇头晃脑,一脸的陶醉。
他身边,还坐着一位穿着旗袍的摩登女郎,时不时地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地说着什么,逗得他咧嘴直乐。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司令!”
副官谭海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
“没看我正听戏呢吗?火烧眉毛了?”
张雪良眉头一皱,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天大的事儿,能有梅老板的戏重要?
“司令!二十里堡的刘多全团长打来紧急电话,说,说……”
谭海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利索了。
“说什么?吞吞吐吐的,像个娘们儿。”
张雪“良”放下茶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让他有屁快放,老子听完这出戏再说。”
“他说霓虹人……霓虹人打过来了!”
谭海的声音都变了调。
“什么玩意儿?”
张雪良愣住了,脸上的惬意瞬间凝固。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站了起来。
“走!去接电话!”
司令部的电话室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张雪良一把抢过话筒。
“喂?!我是张雪良!刘多全,你他娘的最好给老子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是刘多全几乎要撕裂的吼声,背景里还夹杂着密集的枪炮声。
“司令!司令你听到了吗?小鬼子!是小鬼子打过来了!”
“他们用重炮轰我们营房!毫无征兆啊!”
张雪良的心脏猛地一沉。
“有多少人?!”
“看不清!至少一个大队!司令,他们的火力太猛了!兄弟们快顶不住了……啊!”
一声惨叫过后,电话里只剩下刺耳的忙音。
“喂?喂!刘多全!操你妈的,说话!”
张雪良对着话筒疯狂地咆哮,但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啪!”
他狠狠地将电话砸了回去。
就在这时,电话室里其他的电话,跟疯了一样,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
“报告司令!北大营急电!遭遇霓虹军攻击!”
“报告司令!东大营急电!请求支援!”
“报告司令!南满铁路沿线多个驻地失去联系!”
一声声急报,让张雪良的脸色,从铁青变得惨白。
他不是傻子。
这么多地方同时出事,这绝对不是什么狗屁的“冲突”或者“误会”。
这是蓄谋已久的进攻!
“接关内总指挥部!快!”
他嘶吼道。
“司令!电话线路被切断了!接不通!”
“发电报!给总指挥部发电报!给新一军发电报!告诉他们,小鬼子动手了!”
“司令!电报……电报发不出去!有强烈的信号干扰!”
完了。
张雪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没站稳。
通讯被切断,这意味着对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是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帮狗娘养的,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怎么敢?!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子里乱窜,可他根本找不到答案。
他现在就是一个瞎子,一个聋子。
慌乱之中,他做出了一个让他悔恨终生的决定。
“传我命令!”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所有未受攻击的部队,一律不准出动!死守驻地!”
“被攻击的部队,可视情况自行撤退!保存实力,避免冲突扩大!”
“另外!”
他看向谭海。
“你,立刻派人去霓虹领事馆!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向他们提出最严正的交涉!”
他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场局部的军事冒险,只要自己这边表现出足够的“克制”,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九月十八日,夜里十一点半。
二十里堡的奉军在丢下上百具尸体后,仓皇撤退。
九月十九日,凌晨三点。
北大营、东大营等四个奉军核心军营,相继易手。
霓虹军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九月十九日,清晨六点。
霓虹关东军司令部内,东条英机看着地图上缓慢推进的红色箭头,气得破口大骂。
“八嘎!”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一群废物!奉军根本不堪一击!为什么推进得这么慢!六个小时了,连一个奉天城都还没完全控制住!”
旁边的佐藤健一躬身说道。
“大将阁下,士兵们有所顾虑。”
“他们担心……会遭遇张雪铭的主力部队。”
“张雪铭?”
东条英机发出一阵冷笑。
“他现在正在柳河那边,跟直系军阀演戏呢!他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回来!”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传我命令!所有部队,必须加快进攻速度!天亮之前,我要在奉天城头,看到我们霓虹的旗帜!”
“再有畏战不前者,就地枪决!”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通知松井君,不惜一切代价,把张宇廷给我拦在山海关外!绝不能让他回来搅局!”
九月十九日,上午八点半。
霓虹第二师团的一个大队,气势汹汹地开到了松树镇外。
带队的少佐举着望远镜,看着安静的小镇,嘴角露出一抹轻蔑。
又是一个可以轻松拿下的地方。
他正要下令进攻,镇子里,却突然响起了枪声。
“砰!砰砰!”
枪声虽然杂乱,甚至都算不上密集,但却异常的坚决。
几个冲在最前面的霓虹士兵,应声倒地。
日军少佐愣住了。
抵抗?
居然还有人敢抵抗?
镇子里的警察局里,局长周长荣正端着一支老旧的套筒步枪,满脸的胡子茬上沾满了硝烟。
他身边,只有几十个警察和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团乡勇。
“弟兄们!”
周长荣扯着嗓子大吼,声音已经嘶哑。
“给老子狠狠地打!”
“咱们身后就是老婆孩子!就是爹娘!没有退路!”
他拉动枪栓,将一发滚烫的子弹推进枪膛。
“想活命的,就让这帮小鬼子知道!”
“咱们东北人,没有孬种!”
枪声像是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周长荣缩在简陋的工事后面,半个身子都麻了。
他怀里的套筒步枪枪管烫得能煎鸡蛋,可他已经顾不上了。
身边一个叫老王的巡警,是个快五十岁的老头,平时里最是惜命。
此刻,他却红着眼睛,从腰间解下四颗绑在一起的手榴弹。
“局长!俺跟这帮狗日的拼了!”
老王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
“你他娘的疯了!”周长荣一把没抓住他。
老王已经猫着腰,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狼,猛地窜了出去。
“为了老婆孩子!”
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
“哒哒哒!”
一串机枪子弹扫过来,老王的身体被打得凌空飞起,又重重摔在地上,怀里的手榴弹滚落到一边,没能拉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