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屿的夜。
墟海没有日月,只有万千墟岛自身散发光芒,交织成一片永不停歇的光怪陆离。夜色更像是一层沉郁的纱,将这些过于喧嚣的光晕滤得朦胧,却也放大了阴影的浓度与轮廓的诡谲。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在远近光芒映照下,如同缓慢游弋的磷火虫。
青藓居洞府的窗,开在岛屿侧壁,望出去是幽深的虚空与远处星星点点的浮岛光影。林枫换了一身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贴身劲装,将头发简单束起,脸上覆了一层能扭曲光线与微弱气息的幻形泥。此刻的他,气息晦涩,身形轮廓在昏暗光线下有些模糊,与墟海最常见的独行客别无二致。
璃站在他身前,最后替他整了整并不存在的衣领褶皱,指尖微凉。“一切小心。若有不对,立刻退回,莫要逞强。”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眸子里映着窗外流动的微光,也映着他的影子。
“嗯。”林枫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捏,“你也是。研究暗鳞令勿要勉强,安全第一。”他顿了顿,“若我天亮前未归,或暗鳞令示警,你立刻带着此物,去悬壶屿东侧的杏林堂,找一位姓吴的老丹师,将此鳞给他看。”他将那片普通龙鳞塞回璃手中,并告知了一个简单的接头暗语。这是灰耳下午私下告知的一条隐秘退路,那吴姓丹师欠灰耳背后某个组织人情,或许能在危急时提供短暂庇护。
璃紧紧握住龙鳞,用力点头:“我等你回来。”
没有更多缠绵叮嘱,林枫松开手,转身走向洞府内侧一面看似普通的岩壁。他指尖泛起混沌星力,按照特定轨迹在岩壁上勾勒数下,墙壁无声洞开,露出一条狭窄暗道——这是客栈为贵客准备的隐秘出口,价格不菲,但物有所值。
林枫身影没入暗道,入口随即闭合,岩壁恢复如初,连最细微的能量波动都被巧妙遮掩。
璃在闭合的墙壁前站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回到蒲团坐下。她没有立刻研究暗鳞令,而是先取出林枫交代她寻找的那些材料清单,又拿出几样林枫留给她的灵物,仔细感应。先天灵体对万物灵机的敏感在此刻发挥到极致,她闭目凝神,脑海中迅速筛选着在悬壶屿短暂路过时感知到的各类店铺气息,以及暗鳞令之前展示的墟海架构网络中,可能存在的材料交易节点标记。
“虚空结晶…寂灭尘…幻星砂…”她低声念着,心思电转。这些东西并非直接用于战斗,更像是布阵、制器或施展特殊神通的中介物。枫要它们来放大混沌与寂灭的道韵冲击…她似乎有些明白林枫的打算了。
不再犹豫,璃将心神沉入暗鳞令。这一次,她没有尝试检索复杂情报,而是集中意念,沟通令牌,试图激发其特定信息检索中关于材料分布的子项。同时,她将一丝自身精纯的先天灵力,混合着对那几样材料特性需求的清晰意念,缓缓渡入令牌。
暗鳞令上的龙形符文再次游动起来,光芒吞吐。片刻后,投射出的光影中,浮现出几条相对简单的信息:
“悬壶屿,百草阁三层秘库,存有三纹虚空结晶三块,特性稳定,标价高昂。”
“碎星墟外围,遗物集市地摊区,三日前有少量阴煞寂灭尘流出,源头不明,纯度中等。”
“虹桥枢纽第七中转站,星尘斋常年收购并提供幻星砂,品级分三等,需预定。”
以及一条意料之外的提示:“检测到持令者同源气息,触发隐藏标记:龙骨墓墟外围散落区,或有龙煞寂灭晶残留。”
璃精神一振,迅速记下。尤其是最后一条,龙煞寂灭晶,显然与逆鳞同源,若能找到少许,对林枫的帮助或许比普通寂灭尘大得多。但龙骨墓墟一听便知是险地,且已损毁,风险极高。
她权衡片刻,决定先尝试获取相对容易得手的。她起身,也换了身不起眼的素色衣裙,戴上面纱,悄然离开洞府,向着百草阁方向行去。悬壶屿禁止动武,相对安全,只要不露财,应当无碍。她需要为林枫的擂台,准备好这些道具。
……
与此同时,林枫已通过暗道,离开了悬壶屿的范围。
他没有使用明显的遁光,而是如同夜行的壁虎,紧贴着墟岛底部粗糙嶙峋的岩体或那些巨大支撑结构的阴影,以近乎肉身腾挪的方式,悄无声息地移动。混沌领域收缩到极致,与周围环境的能量乱流几乎融为一体。暗鳞令被他握在手中,持续提供着指向碎星墟东南角黑陨商会驻地的微弱导航,以及之前探查到的粗略布防图。
碎星墟,名副其实。
那是一片广袤混乱的区域。这里没有明显的虹桥连接,只有依靠自身飞行或特殊工具才能穿梭其间。残骸之间,充斥着狂暴的空间乱流、肆虐的能量风暴、以及经年不散的杀戮与怨念形成的煞气。光芒在这里变得支离破碎,时明时暗,投射出扭曲怪异的影子。
这里是墟海的法外之地,角斗场、生死擂台、黑市交易、私斗仇杀、藏匿逃亡的绝佳场所。秩序在这里薄如蝉翼,力量是唯一的通行证。
林枫按照暗鳞令的指引,避开几处隐有强大气息盘踞的残骸,如同一条游鱼,穿梭在碎星残骸的缝隙与阴影中。他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空间相对稳定的节点,避免激起任何不必要的能量涟漪。
越靠近东南角,周遭的残骸越发巨大,不少被打磨改造过,形成了简陋的堡垒。一些身影在残骸间逡巡,目光警惕,气息彪悍。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阴暗魔力的味道。
黑陨商会的驻地,是由三块极其庞大的暗黑色金属残骸拼接而成,外围构筑了粗糙但坚固的防御工事,布设有隐匿的警戒法阵和能量屏障。入口处有身着统一黑色甲胄的守卫,气息冷厉,修为皆在金丹巅峰到元婴初期之间。
林枫在距离驻地约千丈外的一处悬浮的巨型齿轮状残骸后方停下,匿身于阴影。他闭上眼,将混沌神念与暗鳞令的感知相结合,如同最轻柔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黑陨商会驻地。
神念穿过外围混乱的能量场,触及那些警戒法阵。阵法并不算多么精妙高深,但胜在层层叠叠,覆盖严密,且带有明显的魔族符文风格,阴损歹毒,兼具示警、攻击、神魂侵蚀等多种效果。若强行突破或触动,立刻就会惊动内部。
林枫心念微动,丹田内混沌元婴双眸开阖,一缕融入了逆鳞寂灭道韵的混沌星力,缠绕在神念尖端,悄无声息地贴上最外层的一道警戒符文。混沌之力如同最耐心的蚀刻剂,以寂灭之意,缓慢却坚定地抹除着符文最不显眼处的一丝能量连接,并非破坏,而是让其暂时失效,形成一个极其短暂的缝隙。
这个过程需要极强的控制力与耐心,稍有不慎便会触发连锁反应。林枫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全神贯注。
约莫一炷香后,缝隙悄然成型。林枫的神念如同流水,无声无息地渗入。
内部的景象映入眼帘。
驻地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宽敞,显然利用了空间拓展技术。结构复杂,分为数层。最外层是守卫驻守和物资堆放区域,中间层有议事厅、交易区、库房,最深处则被强大的禁制笼罩,神念难以穿透,应是核心区域。
此刻,驻地内人影幢幢,比平日似乎更加忙碌。不少气息强悍的修士进进出出,其中不乏一些目光凶戾之辈,正与商会的人员低声交谈,领取或交接一些储物袋、玉简之类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而兴奋的气氛。
林枫的神念捕捉到一些断断续续的交谈碎片:
“…林玄设擂碎星墟…真是狂妄…”
“…黑陨的猎星令已经发了,只要能提供那小子确切行踪或擂台上有效消耗其战力,赏格翻倍…”
“…魔族那边催得紧,要确保他…自然地死在擂台上,或者…被意外带走…”
“…那位已经动身了,最迟明晚到…这次,不容有失…”
“…东西准备好了吗?禁灵缚龙索、破法锥…还有蚀魂香…”
林枫心中冷笑。果然,黑陨商会与魔族勾结甚深,甚至可能就是魔族在墟海的明面白手套之一。他们不仅发布了悬赏,更在积极准备专门针对他的阴毒手段和强力人物。那位是谁?能让这些亡命之徒如此敬畏,恐怕至少是化神层次,或者拥有某种特殊可怕的能力。
他控制神念,避开几处有明显禁制波动的房间,尝试向更深处探去。然而,核心区域的禁制异常强大,且带有反噬与追踪特性,强行探查风险极大。
就在他权衡是否冒险一探时,异变突生!
核心区域那厚重的禁制光幕,忽然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道佝偻干瘦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中一步迈出!
此人出现得极其突兀,仿佛本就站在那里。他抬起头,斗篷的阴影下,两点惨绿色的幽光如同鬼火,骤然亮起,准确无误地看向了林枫神念潜伏的方位!
被发现了!
林枫心中警铃大作!此人气息诡异晦涩,似人非人,似魔非魔,竟能瞬间察觉他的神念探查!
“有意思的小虫子…”一个沙哑干涩,如同两片枯骨摩擦的声音,直接穿透虚空,响在林枫识海,“混沌的味道…还有一丝讨厌的龙族寂灭意…你就是那个林玄?胆子不小,竟敢窥视黑陨禁地。”
话音未落,那两点惨绿幽光骤然暴涨!一股阴冷歹毒的诡异力量,顺着林枫那一缕神念,如同附骨之疽,反向追踪,疾扑而来!
这力量极其歹毒,无视了神念本身的虚无属性,直接锁定其本源,更要污染林枫的神魂!
“断!”
林枫当机立断,心念狂催,那缕神念末端携带的寂灭道韵轰然爆发,如同最决绝的壁虎断尾,将沾染了诡异力量的部分自行湮灭!同时,混沌元婴震动,一股澎湃的混沌星力混合着逆鳞龙威,在识海外围形成重重屏障。
噗!
远处,黑陨商会驻地外,林枫藏身的齿轮残骸阴影处,他身体微微一晃,脸色白了一瞬。神念强行自毁,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总算隔断了那诡异力量的追踪侵蚀。
“咦?反应倒快。”沙哑声音带着一丝意外,随即是更浓的兴趣与恶意,“不错的混沌掌控力,还有龙族遗泽…越来越有意思了。小子,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黑陨商会,正缺你这样的材料。”
轰!
黑陨商会驻地猛然爆发出数道强横气息!那佝偻身影身后的禁制光幕再次波动,又有三道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闪出!更外围,驻地的守卫和那些领取悬赏的亡命徒们也纷纷被惊动,一道道充满敌意与贪婪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林枫所在的区域!
“抓住他!”
“是林玄!”
“别让他跑了!”
厉喝声、破空声、法器嗡鸣声瞬间响彻这片碎星残骸!
林枫没有任何犹豫,在身形暴露的刹那,已然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他不再掩饰,混沌星力在脚下爆发,身形如同离弦之箭,向后急退!同时,他反手一拍,将一团提前凝聚的混沌气团拍入身后虚空。
气团骤然膨胀!并非为了伤敌,而是化作一片遮蔽视线与神念的混沌迷雾,瞬间笼罩了方圆百丈区域,扰乱了能量波动,暂时阻隔了追兵的锁定。
“雕虫小技!”那佝偻身影冷哼,抬手一点,一道灰绿色的指风如同毒蛇,无视混沌迷雾的干扰,精准地射向林枫后心!指风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林枫头也不回,反手一拳轰出!拳锋之上,暗红色的逆鳞虚影一闪而逝,寂灭道韵凝聚!
拳风与指风于混沌迷雾中碰撞!
没有惊天巨响,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湮灭与腐蚀之力互相抵消,发出沉闷的噗嗤声,最终双双消散。但林枫借力前冲的速度更快了几分,而那佝偻身影似乎也微微一顿。
“好精纯的寂灭之力!更留你不得!”佝偻身影语气森然,身形一晃,竟如同鬼魅般穿透混沌迷雾,亲自追来!其速度之快,竟比林枫全力飞遁还要胜上半分!那三名元婴后期黑袍人也呈品字形包抄而来,封堵林枫可能的逃遁路线。
更麻烦的是,四周碎星残骸中,被此地动静吸引来的修士,也开始蠢蠢欲动,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各个方向隐隐围拢过来!
前有神秘强敌,侧有黑陨高手包抄,后有逐渐汇聚的贪婪鬣狗!
林枫瞬间陷入重围,杀机如冰冷鳞片,层层覆压而来!
他眼神冰寒,没有丝毫慌乱。右手已然握住了袖中那枚暗鳞令,混沌星力与逆鳞精粹疯狂注入!
“想留我?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吞下我这块硬骨头!”
他不再直线逃跑,而是猛地折向,朝着碎星墟更深处的一片区域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