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无咎的话音落下,石台便陷入一种微妙的凝滞。
风似乎都绕开了这片凹陷平台,只余远处墟海模糊的喧嚣作为背景。灰耳躬着身,额头隐见汗渍,不敢抬头。两名黑袍老者如同没有生命的石雕,立在阴无咎身后半步,气息锁死了石台唯一的出口,看似随意,实则封死了所有可能的退路。
璃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体内先天灵力悄然流转。她能感觉到这三人带来的压力,尤其是那紫袍青年阴无咎,笑容和煦,眼底却像藏着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让她本能地感到不舒服,那是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
林枫神色未变,甚至没有起身,只是抬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石凳。
“阴公子请坐。”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阴无咎眼中讶色一闪而逝,随即笑意更浓,也不客气,撩袍坐下,两名黑袍老者依旧立在身后。“道友倒是镇定。不知如何称呼?来自哪方仙乡?”他语气随意,如同闲聊,手中白玉折扇轻轻敲击掌心。
“林玄。”林枫随口报了个化名,略过出身,“初来乍到,正需熟悉此地方方面面。阴公子身为阴墟宗执事,主动前来,想必不是只为寒暄。”
开门见山,不绕弯子。
阴无咎敲击扇骨的动作微微一顿,笑容不变:“林道友快人快语。不错,墟海虽大,但有什么风吹草动,尤其来了如道友这般…气象非凡的新面孔,总难逃过有心人的眼睛。”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璃,“更何况,道友身上,似乎还带着些…近日颇为惹人注目的味道。”
林枫眼神微凝。果然,是冲着流言来的。这阴墟宗与散布谣言的阴墟巷仅一字之差,关系绝对匪浅。此人能这么快找上门,要么是暗市监控严密,要么就是那谣言本身与他们有直接关联。
“味道?”林枫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冷意,“是混沌的味道,还是…血的味道?”
气氛陡然一紧。
灰耳腿肚子都有些发软,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两名黑袍老者眼帘微抬,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林枫身上。
阴无咎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反而抚掌轻赞:“有意思!林道友果然非比寻常。不错,是血的味道。黑沙河外三百里,赤发魔屠曹烈,还有毒鸠夫妇,可是道友的手笔?”
他直接点破,显然已掌握了确切情报。
“是又如何?”林枫并未否认。在这地方,示弱只会引来更多豺狼。
“不如何。”阴无咎摇头,眼神却锐利起来,“曹烈不过一介散修莽夫,毒鸠夫妇更是声名狼藉,死了便死了。只是道友下手之果决,神通之…特异,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那抹暗红寂灭之意,竟能瞬间剥夺元婴巅峰修士的生机道基,闻所未闻。想必,这便是近日传闻中,那混沌传承的冰山一角?”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蛊惑:“林道友,明人不说暗话。你身上的麻烦,很大。混沌至宝、先天灵体,这两条消息如同两块肥肉,已丢进了墟海这潭满是饿鬼的浑水里。如今盯着你们的,可不止外面那些杂鱼。一些真正蛰伏的老怪物,甚至是…某些界域大势力的触角,都已悄然探了过来。”
林枫静静听着,不为所动:“阴公子有何高见?”
“合作。”阴无咎吐出两个字,折扇在掌心一合,“我阴墟宗在墟海扎根数百年,耳目灵通,门路广阔。可以帮你暂时压下或混淆部分流言,提供安全的落脚点,甚至…帮你追查这谣言最初的源头。而作为交换…”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枫:“道友需让我阴墟宗,见识一下那真正的混沌传承之物,并且,允我宗观摩研究那先天灵体三日。”他特意补充,“放心,只是观摩研究,绝无伤害之意,我阴墟宗以信誉担保。”
“信誉?”林枫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阴墟巷里流出的消息,毁了林某的清静,如今阴墟宗的执事,却要来谈合作,用信誉担保?”
阴无咎面色不变,坦然道:“流言出自阴墟巷不假,但巷子里三教九流,消息来源复杂,我阴墟宗虽是其中一股势力,却也难完全掌控所有情报贩子的嘴。此事,我宗亦是事后才知晓。与其纠结源头,不如着眼解决当下困境。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至少可以暂时合作,各取所需,不是吗?”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直接干系,又点明了利害,更抛出了看似诱人的合作条件。
但林枫心如明镜。这阴无咎,或者说他背后的阴墟宗,绝非善类。他们真正的目的,恐怕根本不是合作,而是想近距离确认混沌传承与先天灵体的价值,甚至可能存了巧取豪夺的算计。所谓的观摩研究,谁知道藏着什么手段?
“条件呢?”林枫不动声色地问,“压下流言,提供庇护,追查源头,这些代价,恐怕不止是观摩吧?”
阴无咎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林道友是明白人。除了观摩,还需道友允诺,若将来那混沌传承之物有成,或道友凭此在万族战场有所斩获,需分润三成予我阴墟宗。并且,关于传承的某些…非核心心得,需与我宗交流共享。”
胃口不小。不仅要看货,要研究人,还要分未来的羹,更要窃取道法心得。
璃的呼吸微微急促,显然被这无耻条件气到。
林枫却点了点头,仿佛在认真考虑。“听起来,似乎是个选择。”他话锋一转,“不过,林某习惯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合作可以,但需按我的方式来。”
“哦?愿闻其详。”阴无咎挑眉。
“第一,流言源头,我自己会查。只需你阴墟宗提供阴墟巷近期所有关于此流言交易记录的副本,以及相关情报贩子的基本信息。”林枫竖起一根手指。
阴无咎笑容微敛:“这…不合规矩。暗市交易,最重保密。”
“那就没得谈。”林枫作势欲起。
“且慢!”阴无咎抬手,沉吟片刻,“可以,但需道友付出相应代价,比如…一门不低于元婴高阶的神通法诀。”
“可以。”林枫答应得干脆,仿佛元婴高阶神通随手可得。“第二,”他竖起第二根手指,“我要知道,除了阴墟巷,近期还有哪些渠道在主动或被动扩散此消息。尤其是,与魔族有牵连的。”
阴无咎目光闪烁:“魔族…此事牵扯甚大。不过,若道友诚意足够,一些边缘信息,可以提供。”
“第三,”林枫竖起第三根手指,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直视阴无咎,“我要借用你阴墟宗在墟海的渠道,发布一条消息。”
“什么消息?”
林枫一字一顿:“林某手中,确有一物,疑似与太古吞天道统有关,蕴含混沌真意。三日后,于碎星墟公开设擂,以武会友。能接林某三招不败者,可获观此物一炷香时间,并得林某解答一个关于混沌修行的问题。生死自负,来者不拒。”
此言一出,不仅阴无咎愣住了,连他身后的黑袍老者都气息微动。
灰耳更是目瞪口呆,心道这林玄疯了不成?这不是引火烧身,这是直接往火山口里跳啊!
阴无咎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审视与惊疑。“林道友,你这是…何意?”公开设擂,展示宝物?这简直是把自身置于整个墟海目光的焦点,成为众矢之的!
“何意?”林枫缓缓站起身,一股无形的气势随之升腾,虽未全力爆发,却让阴无咎感到一阵心悸。“谣言如刀,避之不及,那便不如持刀在手。你们想看清我有什么,外界想知道传承是真是假,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想掂量我的斤两…我便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目光扫过阴无咎,带着一种俯视般的冷冽:“只是,想来看,想掂量,就得按我的规矩,付出代价。三招?呵,或许一招便够了。”
狂!极致的狂!
但配合他之前瞬杀曹烈等人的战绩,这份狂,却让人脊背生寒。
阴无咎心中念头急转。他原本想的是逐步试探,徐徐图之,甚至设计将其引入宗门掌控。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选择了一条最为凶险的路——直接站到台前,以自身为饵,以实力为刃,要将这潭浑水彻底搅动,甚至反过来利用所有人的贪婪,筛选敌人,立下威名!
这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对自己实力有着绝对自信的强者!
阴无咎发现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个林玄了。
“林道友此举,风险太大。碎星墟乃是墟海有名的混乱角斗场,生死勿论。届时群狼环伺,道友纵然神通过人,也恐双拳难敌四手。”阴无咎试图劝阻,或者说,想再探探底。
“那是我的事。”林枫语气不容置疑,“阴公子只需回答,这第三条,阴墟宗,接,还是不接?”
阴无咎沉默片刻,忽然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笑容里多了几分凝重与算计。“接!为何不接?林道友豪气干云,我阴墟宗岂能不尽地主之谊?消息,我宗会全力散播,保证三日之内,传遍墟海,甚至…传到某些特定人物的耳中。至于代价…”他顿了顿,“便按道友之前所提,一门元婴高阶神通,加上…道友在擂台上,需优先回答我阴墟宗提出的三个问题,并允许我宗长老在擂台下最近距离观摩,如何?”
这是想最大程度攫取观摩和研究的机会,甚至可能想在问答中套取传承核心。
“可。”林枫干脆应下,“神通法诀,稍后给你。记录和魔族相关信息,明日此时,送到我落脚处。”
他报了一个灰耳之前提到的一家客栈名字。
“爽快!”阴无咎起身,拱手,“那便预祝林道友,三日之后,威震碎星墟!届时,阴某定当亲往,为道友助威!”语气热络,眼底却是一片幽深。
交易达成,各怀鬼胎。
阴无咎带着两名黑袍老者离去,石台上的压抑感才渐渐消散。
灰耳这才敢大口喘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林、林爷…您这…这也太…”
林枫没理会他,看向璃。璃眼中虽有忧色,却并无反对,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你决定了,我便信你。只是…千万小心。”
林枫回握了一下,给予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一味隐匿,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心虚可欺。不如站出来,划下道来。想夺宝?可以,拿命来试。想窥秘?也行,先接我三招。”
他望向墟海深处那片最为混乱的区域——碎星墟,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神兵。
“这潭水既然浑了,那就让它更浑一些。水越浑,有些藏在底下的东西,才越容易露出马脚。”
他将几块上品灵石丢给还在发愣的灰耳:“带路,去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