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发壮汉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在戈壁干冷的夜风中彻底散去，与那些飞扬的骨灰一同归于沉寂。
林枫那句“再跟一步者，死”如同冰锥，凿进了在场每一个修士的心底。贪婪的火焰被突如其来的死亡寒潮浇得奄奄一息，只剩零星的火星在恐惧的余烬里明灭。
没人敢动。
那道黑袍身影融入山林前的最后一眼，冰冷得不带丝毫人间情绪，仿佛俯瞰蝼蚁的苍天。暗红阴影下两死一重伤的惨烈，更是血淋淋的警告。混沌至宝和先天灵体固然诱人，但也要有命享用。
短暂死寂后，人群开始骚动，却非前冲，而是后退。三五成群，彼此交换着惊惧的眼神，低声议论，然后或驾遁光，或施身法，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隐入戈壁四野的黑暗与嶙峋石影中。偶尔有几道不甘的神念远远扫来，也在触及那片残留着淡淡寂灭气息的区域时，触电般缩回。
石岭重归空旷，只余夜风呜咽。
……
百里外，一处天然形成的狭窄石峡深处。林枫布下数重简易的隐匿与预警禁制，这才稍缓气息。
璃靠坐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取出一枚得自龙墓的淡金色鳞叶状灵草，含在口中缓缓炼化，恢复消耗。她看着林枫略显苍白的侧脸，眼中忧色未褪。“方才那一击，对你负担不小。”
“无妨。”林枫调息片刻，脸色渐复。他摊开手掌，那枚暗红逆鳞静静躺在掌心，光泽内敛。“逆鳞·寂消耗虽大，但威力尚可。更重要的是，它蕴含的那丝寰宇龙尊的寂灭道韵，与我的混沌之力融合后，似乎产生了某种质变。”他隐约感觉，自己对吞噬的理解，不再局限于能量的掠夺，开始触及更深层的法则与概念层面，譬如…寂灭本身。
“那些人暂时退了，但消息已彻底传开。”璃炼化完灵草，脸色红润些许，蹙眉道，“暗市能将消息散播得如此之快，范围如此之广，其能量不容小觑。我们接下来…”
“去暗市。”林枫打断她，语气笃定。他翻手取出那枚紫玉般的暗鳞凭证。“魔族想借刀杀人，用谣言驱赶无数鬣狗来消耗我们。那我们就去这谣言的源头看看。一则，摸清暗市底细，或许能找到控制或利用这渠道的方法，甚至反向追查魔族蚀心计划的更多线索，二则，寰宇龙尊留下此凭证，这暗市中或许有他遗留的人脉或资源，至少，那里是获取万族战场乃至诸天万界隐秘情报的最佳场所。”
他顿了顿，眼神幽深：“况且，一味躲避绝非长久之计。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踏入漩涡中心。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反而能看清更多东西。”
璃知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劝，只是坚定地点点头：“我与你同去。”
林枫不再多言，将一缕精纯的混沌星力注入手中暗鳞凭证。令牌上的龙形符文骤然亮起，投射出一片更加清晰的微缩星图光影。星图之上，一个黯淡的光点，正在距此大约三千里外的某个方位微微闪烁，传来隐晦而稳定的空间坐标波动。
“东南方，三千里外，黑沙河源头附近。”林枫记下方位。收起令牌，撤去禁制。“走。”
两人再次上路，这一次更加小心，专挑人迹罕至的路径，尽量避开可能存在的修士聚集区或探查哨点。林枫的感知全开，融合了逆鳞传承气息的混沌神念如同无形的触角，谨慎地探查着前方与周遭，避开了一道道或明或暗的神念扫掠和灵力陷阱。
三千里路程，对于元婴修士而言本不算遥远，但因需隐匿行踪，迂回前进，也耗费了近一日一夜。其间又遭遇了两拨小规模的探查队伍，皆被林枫以雷霆手段或巧妙幻象引开，并未发生大规模冲突。逆鳞传承带来的对空间波动的敏锐感知，以及对寂灭之力的初步掌控，让他的应对手段更加诡秘难测。
翌日黄昏，残阳如血，将天边云层染成一片凄艳的紫红。
林枫与璃按照凭证指引，抵达了一片荒芜的黑色沙漠边缘。这里名为黑沙河，实则早已干涸，只留下宽阔的河床上铺满了细密如墨的黑色沙砾，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狂风卷过，黑沙扬起，如同躁动的黑色云雾，遮蔽视线，更能侵蚀灵力护罩，是寻常修士不愿踏足的险地。
凭证指引的最终坐标，就在这黑沙河源头附近，一片被风蚀得千奇百怪的黑色岩柱林中。
踏入岩柱林的瞬间，林枫便感觉到一股异样的空间扭曲感。这里的空间结构比外界更加不稳，无数细小的空间褶皱如同水面的涟漪，层层叠叠。寻常修士在此，极易迷失方向，甚至被卷入未知的空间裂隙。
林枫握紧暗鳞凭证，令牌微热，散发出稳定的波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他们在迷宫般的岩柱中穿行。七拐八绕，来到一处看似平平无奇的巨大黑色岩壁前。
岩壁光滑如镜，倒映着逐渐黯淡的天光和狰狞的岩柱影子。
林枫将暗鳞凭证按在岩壁某处。紫玉令牌与黑岩接触的刹那，岩壁表面荡漾开深紫色的涟漪，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一个椭圆形门户，悄无声息地浮现。
门户之后，并非实景，而是一片旋转的漩涡，散发出冰冷混乱的空间波动。
“跟紧。”林枫低语，率先迈入。
穿过门户的感觉，如同逆流踏入一条冰冷湍急的星河。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景象在身周飞速掠过——破碎的宫殿、燃烧的星辰、嘶吼的巨兽、寂静的墓园…杂乱无章，又仿佛蕴含着某种信息洪流。若非有暗鳞凭证散发的稳定紫光护住周身，光是这空间通道的信息冲击，就足以让寻常元婴修士神魂错乱。
这传送过程远比预料中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一点稳定的幽光。
踏出通道的瞬间，喧嚣与光影如同潮水般涌来。
眼前并非想象中阴暗的地下黑市，而是一片…漂浮于无尽虚空中的破碎大陆！
大陆规模难以估量，目光所及，可见山川河流的轮廓，但大多残缺，边缘处直接是翻滚的混沌虚空。大陆上空，悬浮着无数大小不一的墟岛，有的形如倒悬的山峰，有的如同华丽的楼阁，有的干脆就是一块巨大的陨石。岛屿之间，由一条条流光溢彩的虹桥或悬空索道连接，更有无数遁光、飞舟、乃至奇形怪状的坐骑穿梭往来，络绎不绝。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无比的气息，嘈杂的声浪来自四面八方。目之所及，种族更是千奇百怪，人族修士只占一部分，更多的是形貌各异的异族、灵族、妖族、乃至一些难以归类的诡异存在。有的笼罩在迷雾中，有的以法器遮掩真容，更多的则是毫不掩饰，大摇大摆。
这里的光源来自那些悬浮的墟岛本身，以及大陆上某些建筑发出的光芒，整体色调偏暗，但五光十色，光怪陆离。
“这就是…暗市？万界墟市在此地的投影？”璃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下意识地靠近林枫。这里的气息太过混杂，让她先天灵体感到本能的不适与警惕。
林枫亦心神震动。此地之浩瀚，远超想象。暗鳞凭证微微震动，传来一道信息流：此地名为墟海遗境，是万界墟市连接诸天万界无数中小界域战场、秘境的一处重要次级节点之一。持特定凭证者方可进入，在此交易、获取情报、发布任务，甚至解决恩怨。这里没有绝对的统治者，只有几个背景深不可测的管理方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禁止在主要交易区公然大规模厮杀。
“先找地方落脚，搜集情报。”林枫迅速定下目标。此地龙蛇混杂，危机四伏，但也意味着机会无限。他必须尽快了解此地的规则，找到获取情报的渠道，并尝试接触可能与寰宇龙尊有关联的势力或人物。
他带着璃，顺着人流，踏上一道通往最近一处较大墟岛的虹桥。虹桥看似虚幻，踩上去却坚实无比。桥上往来者众多，皆行色匆匆，彼此间目光警惕，少有交流。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墟岛边缘的广场时，斜刺里，一个瘦小异族，突然凑近，压低声音，用生硬但能听懂的通用语道：
“两位面生，新来的？需不需要引路虫？只需十块上品灵石，包您了解墟海遗境最基本的规矩，避开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店和陷阱…嘿嘿，看二位气息不凡，初来乍到，有个向导，能省不少麻烦，甚至…保住性命。”
这异族气息微弱，不过金丹水准，但眼神狡猾，显然深谙此道。
林枫脚步未停，目光却扫了这引路虫一眼。混沌神念悄然掠过，感知其情绪——贪婪，紧张，但并无直接恶意，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投机。
“五块。”林枫开口，声音平淡。
引路虫眼珠一转，搓着手：“八块！小人可是资深…”
“三块。”林枫语气不变。
“哎哟！成交！五块！就五块！”引路虫连忙改口，生怕林枫再降价，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小的灰耳，在这墟海混了百十年，别的不敢说，规矩门道熟！爷，仙子，这边请，咱找个清净地儿说话？”
林枫弹指，五块灵气盎然的上品灵石落入灰耳手中。灰耳眼睛一亮，迅速收起，态度更加殷勤几分，引着二人离开喧嚣的广场主道，拐进墟岛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凹陷平台。
平台上已有几张简陋的石桌石凳，零星坐着几个同样遮掩气息的修士，各自沉默，互不打扰。
灰耳熟练地布下一道隔音禁制，这才压低声音，开始讲述：
“两位爷，仙子，咱墟海遗境，最基本三条铁律：一，主要三十六大墟岛范围内，禁止公然大规模厮杀斗法，违者会被巡墟使驱逐或格杀，二，交易自愿，但离了摊铺，货物真假自理，三，不得探听、干扰管理方事务。”
“管理方？”璃问。
“嘘——”灰耳紧张地四下看看，“就是维持此地秩序的几股势力，背景深不可测，据说有来自上位界域的巨擘，也有本界域隐世的老怪，甚至可能牵扯到…某些不可说的存在。他们一般不露面，只通过巡墟使和特定渠道发布规则。千万别招惹。”
灰耳继续道：“情报来源，主要有几处：百晓阁，消息最全最贵，也最可信，但门槛高，风雨楼，偏重战场动态、悬赏任务，阴墟巷，三教九流，真假难辨，但偶尔能淘到秘闻，还有各大型商铺背后，也可能有情报网。至于发布消息…”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看了林枫一眼，“最近关于混沌至宝和先天灵体的流言，就是从阴墟巷几个老牌情报贩子那里最先散出来的，源头很隐秘，据说有魔族影子的传闻，但没证据，也没人敢深究。”
林枫目光微凝。果然与阴墟巷有关。
“若我想找人，或追查某条情报的确切源头，有何门路？”林枫问。
灰耳面露难色：“这…可就难了。阴墟巷那帮家伙，嘴严，背景杂，除非拿出让他们无法拒绝的代价，或者…拥有更高的权限。”他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据说，管理方内部的某些高层，或者持有最高等级墟海令的贵宾，能调用部分墟海的监控记录和情报网络。但那种存在，岂是轻易能见…”
最高等级墟海令？林枫心中一动，摩挲了一下袖中的暗鳞凭证。不知此物，在此地属于何种等级。
就在灰耳准备继续介绍一些注意事项时，平台入口处，光线一暗。
三个身影走了进来。
为首者，是名身着华贵紫袍的青年修士，手持一柄白玉折扇，嘴角含笑，眼神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他身后跟着两名黑袍老者，气息深沉如海，目光开阖间精光隐现，竟都是元婴巅峰修为，且煞气内敛，显然是久经杀伐之辈。
这紫袍青年目光随意扫过平台，在掠过林枫和璃时，微微一顿，尤其在璃身上停留了刹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彩，随即恢复淡然。他并未走向空位，而是直接朝着林枫他们这桌走来。
灰耳脸色一变，连忙起身，躬身赔笑：“见过阴公子。”
紫袍青年看都没看灰耳，目光落在林枫身上，折扇轻摇，语气带着几分玩味：“这位道友面生得很，气度不凡。在下阴无咎，为阴墟宗在此地的执事之一。观道友初临墟海，可需相助？我阴墟宗在此地，还算有几分薄面。”
阴墟宗？阴墟巷？
林枫抬眼，平静地迎上阴无咎的目光。此人看似客气，但那眼神深处的探究与一丝隐晦的贪婪，瞒不过他的感知。是巧合？还是…闻着味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