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震动越来越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撞锁。
陈砚舟还站在碑拓前,手没松开。血纹在皮下缓缓流动,熔金般的瞳孔微微闪动,他正顺着那条断裂的血纹信号往深处探——不是人,是残存的气息,像风吹熄前的最后一缕火苗。
“有动静。”他低声道。
苏怀镜立刻抬眼,指尖滑到腰间银针囊袋上。她没问是谁,只盯着地面。刚才洒下的药粉边缘泛起一丝暗绿,那是毒气渗透的痕迹。
“别过去。”她说,“这毒会让人发疯,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
陈砚舟没听。他往前走了一步,黑伞自动张开半寸,伞骨轻响。第二步落下时,石台边角的裂痕里渗出一股腥气,混着腐草和铁锈的味道。
然后他看见了人影。
从一根倒塌的石柱后慢慢走出来,披着破旧道袍,脚步一瘸一拐。右手断了两根手指,腰间挂着七把不同颜色的钥匙,每走一步,钥匙就轻轻相撞。
最扎眼的是他的右眼。
瞳孔深处浮着一道血色纹路,形状和陈砚舟体内的一模一样,正在忽明忽暗地跳。
“你能看见我?”那人开口,声音沙得像磨刀石,“说明你真的醒了。”
陈砚舟停住脚,没答话。他盯着对方的眼睛,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小时候母亲抱着他念童谣,唱到一半忽然停下,望着窗外低声说:“他还活着。”
眼前这人,就是那个“他”。
“你是守龙人。”陈砚舟终于开口。
老者咧嘴笑了下,牙缝里带着血。“他们都说我疯了,守个没人要的地宫,等个不会来的人。可我知道你会来,因为你爸也是这样,死都不肯低头。”
话音刚落,他猛地弯腰咳出一口黑血,溅在地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地面立刻冒起白烟。
苏怀镜甩手射出两根银针,直取他肩井与风府穴。针尖入肉瞬间,老者整条右臂剧烈抽搐,皮肤下鼓起一条蛇形凸起,顺着经脉往上窜。
“封不住。”她脸色一变,“毒已经进髓了。”
陈砚舟几步上前扶住他肩膀。老者抬头看他,眼神浑浊却死死盯住他的脸,嘴里喃喃:“你的眼睛……和她一样红……也和他一样倔。”
“我爸是怎么死的?”陈砚舟声音压得很低。
老者喉咙里咯咯响了几声,像是想笑。“皇帝要拿你当祭品,用你的血启动假龙脉。你爸不肯交人,说宁可全家死绝也不能让陈家做奴才。结果呢?一夜之间,满门被屠,对外说是叛国,其实……是你妈替你进去的。”
陈砚舟手指一紧。
“什么?”
“你妈没失踪。”老者喘着气,“她是自愿被埋进皇城地宫的。胸口嵌着半块血纹碑,全身血脉连着阵法,活生生烧了三天三夜才断气。她最后说的话是——‘让我儿子活得像个人’。”
空气一下子沉下去。
陈砚舟没动,也没说话。但他握着伞柄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发白,伞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
苏怀镜咬住下唇,指甲掐进掌心。她早猜到事情不简单,可没想到真相这么狠。
老者又咳了几声,这次吐出来的全是黑渣。他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只剩半边,边缘锯齿状,像是被硬物掰断的。
“拿着。”他塞进陈砚舟手里,“这是你爸临死前攥着的东西,另一半……在你妈身上。”
玉佩入手温润,但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守脉不守命**。
陈砚舟认得这笔迹。是他父亲的习惯写法。
“二十年前我就劝过他。”老者声音越来越弱,“别信什么皇恩浩荡,也别指望规矩能护住家人。可他不信,非要按祖训办事,说什么‘守龙者不染血’。结果呢?规矩杀了他,皇帝吃了他,连骨头都没剩。”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晃了晃,几乎栽倒。
陈砚舟一把抱住他,感觉到对方体温正在快速下降,皮肤开始发青。
“你还记得什么?”他问,“关于我母亲,关于龙脉,全都说出来。”
老者摇头,嘴角淌血。“我说不了更多了……毒快到心口了……再晚一步,我连自己都会杀。”
苏怀镜蹲下来检查他脉象,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是普通毒,是‘幻引三重’,专门针对守脉一族设计的。中了这个的人,最后会亲手毁掉自己守护的东西。”
“所以皇帝派你来的?”陈砚舟盯着他。
“我不是他的人。”老者冷笑,“我是你爸的师兄。当年我们一同发誓守龙脉,可他选择了规则,我选择了等一个能斩断锁链的人。”他抬起浑浊的眼,“现在我等到了。”
说完,他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陈砚舟抱着他没松手。地底的心跳声还在继续,一下比一下急,震得石屑不断掉落。
苏怀镜站起来,从药箱底层取出一小包灰白色粉末,撒在他脖颈和手腕处。粉末遇肤即化,形成一层薄膜,暂时压住了毒素蔓延的速度。
“撑不了多久。”她说,“这种毒会侵蚀神志,醒来之后他可能会攻击我们。”
“那就让他打。”陈砚舟站起身,把老者轻轻放在石台旁,“他要是真疯了,我接得住。”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半枚玉佩,另一只手无意识摸了摸左手腕的旧疤。雨天总会疼的地方,原来不是伤,是烙印。
“我妈还在地宫里。”他忽然说。
“你说什么?”苏怀镜愣住。
“他还活着,我妈也可能活着。”陈砚舟抬起头,眼神变了,“他们以为把她当燃料烧死了,但她留了血书,藏了玉板,甚至让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死。”
苏怀镜怔住。
“你是说……她是在等你?”
“不然为什么偏偏是我能打开碑拓?为什么系统只认我的血?为什么所有线索都指向皇城地宫?”陈砚舟冷笑,“她不是失踪,她在里面等着我去找她。”
空气凝住了。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守龙人躺在地上,手指突然抽动了一下,右眼血纹再次亮起,一闪一灭,如同呼吸。
苏怀镜看向陈砚舟:“你要去救她?”
“我不去谁去?”他把玉佩收进贴身衣袋,黑伞收拢,重重杵地,“她替我死了三次,这次换我。”
话音未落,守龙人猛然睁眼,喉咙里爆出一声嘶吼,整个人弹了起来,双目赤红,直扑陈砚舟面门。
陈砚舟没躲。
他在最后一刻看清了对方的眼神——不是仇恨,是求死。
拳头砸下来的瞬间,他抬手接住,骨头发出咔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