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塌了。
陈砚舟手里的斩龙刀还卡在青铜门缝里,整个人被下坠的力道猛地往下拽。头顶轰隆作响,石板像纸片一样裂开,大块岩层砸下来,擦着他肩膀摔进黑暗。
他左手一甩,血纹瞬间炸出,红光在半空拧成一股绳,缠住苏怀镜的腰把她拉向自己。她撞过来时药箱磕在岩壁上,发出闷响,但人稳住了。
“抱紧!”他吼了一声。
两人贴着碎裂的祭坛边缘往下掉,四周全是飞溅的石块和尘土。红光混着黑灰在眼前乱窜,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千百个人在同时敲钟。
陈砚舟咬牙撑住血纹,眼角渗出血丝。他强迫自己睁开眼,血纹视野自动开启——岩壁不是天然的,上面整齐排列着一个个方形凹槽,每个槽里都立着一块黑碑,碑面刻着四个字:**偃武二十载,龙脉已散**。
字迹很熟。
他父亲批注《兵制考》时就用这种瘦长的楷体,笔锋带钩,最后一捺总拖得特别长。可这些碑上的时间标记从二十年前一直排到现在,每一块都像是按时立下的墓志铭。
“不对……”他低声说,“这不是龙脉。”
话音未落,肚子里一阵翻搅,像是被人从内部狠狠扯了一下。左臂的鳞纹突然发烫,皮肤底下传来爬行感。他立刻切断血纹外放,绳索一松,整个人自由落体般往下坠。
风在耳边呼啸。
苏怀镜挂在另一端,身体晃得厉害。她伸手摸向银针囊,指尖刚碰到针尾,所有银针齐齐震了一下,针尖自发转向北边。
她愣住。
又试了一次,针尾轻轻转动,还是指向同一个方向,偏东十五度左右。
“不是这儿。”她抬头冲陈砚舟喊,“真正的龙脉,在皇城地底!”
陈砚舟听见了,没回应。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一面主碑。那碑比别的大一圈,表面原本黯淡无光,此刻却浮现出极淡的金线,勾勒出一幅地形图——山脉走势、水脉走向,终点直指云州以北的皇城位置。
这地方是假的。
整座地宫是座空坟,用来骗人找错地方的幌子。
他刚想开口,眼角余光扫到一块飞石迎面砸来。他偏头躲过,脸颊还是被划开一道口子,血珠顺着下巴滴落。
那血没落地。
半空中就被最近的一块石碑吸了进去,碑面上“已散”两个字微微亮了一下,像是吃饱了似的。
陈砚舟瞳孔一缩:“别看碑文太久,它们吃神识。”
苏怀镜立刻闭眼,把脸埋进臂弯。等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的影子比平时淡了不少,连药箱在地上投的轮廓都模糊了。
“我们快到底了。”她说。
陈砚舟抬头看,上方裂缝正在合拢,碎石层层叠压,像一张慢慢闭合的嘴。他们离地面还有几十丈高,下面是黑不见底的坑。
他深吸一口气,把斩龙刀横插进右侧岩壁。刀刃刮出一串火星,速度终于减了下来。但他握刀的手已经开始抖,虎口崩裂,血顺着刀柄流下去。
苏怀镜趁势收腿,一脚蹬在对面石壁上借力。两人几乎是同时落地,滚了几圈才停下。
碎石堆硌得骨头生疼。
陈砚舟趴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撑着刀站起来。苏怀镜也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药箱——锁扣变形了,但没破。她打开看了一眼,那半块“济世”残碑还在。
四周安静得可怕。
环顾四周,全是碑。
密密麻麻的黑石碑围成一片林子,高低错落,像是某种仪式阵列。中央空地上躺着一尊断裂的龙首雕像,石头风化严重,眼睛的位置只剩两个黑洞。它的嘴里叼着半截残碑,形状和她药箱里的那块严丝合缝。
“拼起来就能知道全貌。”她说。
陈砚舟没动。
他盯着北方,那边有一条窄道,藏在龙首投影的阴影里,通向更深的黑暗。他的血纹还在躁动,左臂的鳞纹虽然被压制,但皮肤底下仍有异物游走的感觉。
“刚才那些碑……”他忽然开口,“为什么写‘已散’?”
苏怀镜摇头:“我不知道。但能确定一点——有人想让我们以为龙脉早就没了。所以建了这个局,把所有人引到这里来送死。”
陈砚舟冷笑:“挺会演。”
他低头看手里的斩龙刀。刀身安静,贴着手掌,像睡着了。可就在刚才那一瞬,它似乎轻轻颤了一下,像是闻到了什么。
“你在怕?”他低声问。
刀没回答。
但他能感觉到,掌心有点凉。
苏怀镜走过去,蹲在龙首雕像前。她伸手碰了碰那半块残碑,手指刚触到表面,银针囊又是一震。二十四根针全部竖起,针尖对准雕像咽喉位置。
她皱眉,换了一根细针探进缝隙。轻轻一撬,残碑松动了一点,露出背面刻着的小字:**守者不存,脉归虚冢**。
她念出来。
陈砚舟走过来,看了两眼:“守者是谁?”
“不知道。”她说,“但‘虚冢’这个词,我在古方志里见过。意思是——葬的是空棺,真东西埋在别处。”
陈砚舟点头:“所以这里是个替身。”
苏怀镜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我们被骗了三年。你爸留下的线索,母亲的血书,甚至《血经残卷》里的地图……可能全是指向这个假地点。”
“那就说明。”陈砚舟握紧刀,“有人早就知道真龙脉在哪。”
“而且一直在守着。”她补充。
两人沉默片刻。
头顶的裂缝已经完全闭合,最后一点光消失了。四周陷入漆黑,只有碑面偶尔泛出微弱的暗红,像是呼吸。
陈砚舟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血和灰。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衣兜里掏出那片铁片——上面刻着“037”。
“三十七个实验品。”他说,“陆玄冥拿这些人试刀,就是为了找出能承受血纹的人。”
“或者。”苏怀镜盯着他,“找出最适合当容器的人。”
陈砚舟没反驳。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自己也在想。
从十八岁生日那天开始,他的人生就像被人设计好了一样。成绩、职位、校草评选……全是掩护。真正重要的,是他体内的血纹能不能撑到最后。
“我不是工具。”他低声道。
苏怀镜看着他:“我知道。”
可她的声音有点飘。
陈砚舟察觉不对,转头看她。她站在碑林中间,影子依旧淡得奇怪,像是随时会散掉。而她的银针,依然指着北方。
“你还好吗?”他问。
“没事。”她摇头,“就是有点累。”
陈砚舟走近一步,忽然发现她耳垂上的翡翠耳钉颜色变了,从翠绿变成了灰白。他伸手碰了一下,冰凉的,没有体温。
“你中毒了。”他说。
苏怀镜愣了下,摸了摸耳钉:“不可能,这是我自制的解毒粉。”
“可这里的碑在吸东西。”陈砚舟盯着那块最近的石碑,“不只是血,连气息都在被抽走。你进来之后,影子一直在变淡。”
苏怀镜低头看脚边,果然,她的影子几乎看不见了。
她立刻摘下耳钉,打开小盖检查里面的药粉——已经结成了黑色硬块。
“不是失效。”她声音发紧,“是被污染了。”
陈砚舟环顾四周,每一面碑都静静立着,表面光滑如镜。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些碑……为什么每一块都刻着‘已散’?”
“因为它们要让人相信。”苏怀镜缓缓说,“龙脉已经断了,天下太平了。所以没人会再去查皇城地底的事。”
陈砚舟冷笑:“多干净的局。”
他抬脚往北走,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浅痕。苏怀镜跟上来,脚步有些虚浮。
走到龙首雕像旁,两人停下。
那条藏在阴影里的小径向前延伸,两侧碑石更加密集,像是夹道相迎。空气变得更冷,呼吸时能看到白气。
“你要去?”苏怀镜问。
“必须去。”他说,“真龙脉在哪,答案就在哪。”
她没拦他。
只是把手伸进药箱,取出一支装满透明液体的针管,插进自己手臂。注射完后,脸色稍微好了点。
“我还能走。”她说。
陈砚舟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转身迈步,踏上小径的第一块石板。
就在这一瞬,整片碑林同时轻震了一下。
所有碑面“已散”二字泛起红光,像被点燃的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