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伞尖点在石阶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每走一步,右臂就像被铁链吊着,沉得抬不起来,左肩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滴滴答答落在台阶边缘。
苏怀镜扶着他,脚步放得很慢。药味越来越浓,像是从地底深处渗出来的,带着一股陈年木柜子的气息,混着点苦香和微甜。
“是九节菖蒲。”她低声说,“还有地髓草,没错,是他常用的配伍。”
陈砚舟没应声,只是把伞换到还能动的左手,撑住身体往前挪。台阶终于到了尽头,前方是一扇矮门,木头已经发黑,门缝里飘出淡淡的烟气。
门没锁。
他用伞柄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
里面是个不大的屋子,靠墙摆着十几个药柜,抽屉上贴着泛黄的标签,字迹歪斜。正中间一张木桌,上面摊着一本翻开的册子,纸页脆得像要碎掉。角落里有个小炉子,火早灭了,只剩一点灰烬。
空气很静。
可就在他们踏进去的瞬间,屋角的影子里,一个人形慢慢浮现出来。
是个老头。
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短打,腰间挂着一串葫芦,右眼戴着眼罩,左脸有道焦黑的疤痕,一直划到下巴。他的右手空荡荡的袖管垂着,左手拄着一根拐杖,拐头刻着个小小的“药”字。
陈砚舟猛地站直了身子,差点摔倒。
“卖药翁?”
老头没看他,只是低着头,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在念什么,又像是在咳。
苏怀镜立刻上前两步,蹲在他面前,伸手探他脉门。那手腕枯瘦得像树根,皮肤发青,指尖发紫。
“他在中毒。”她抬头对陈砚舟说,“不是现在,是很久以前中的毒,一直在发作。”
陈砚舟咬牙走近,“是谁干的?”
老头忽然抬起头,左眼浑浊,却直勾勾盯着陈砚舟的脸。他张了张嘴,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砚舟?是你吗?”
“是我。”陈砚舟单膝跪下,左手撑地,“您还活着?”
“活?”老头咧开嘴,笑了一下,嘴角裂开一道旧伤,“我早就死了。这是残影,留在这儿等你来的。”
苏怀镜迅速从针囊里取出三根银针,扎进老头肩膀和头顶的几个位置。老头浑身一颤,喘了几口气,眼神清明了些。
“陆玄冥……给我吃了化骨散。”他缓缓开口,“一天三服,逼我说出你娘藏的地方。我没说……可这身子,撑不了多久了。”
陈砚舟拳头攥紧,指节发出咔的一声。
“他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老头摇头,“但我看见他拿走了半块碑,说要用龙脉改命。他还……还抓了守龙人,关在下面。”
苏怀镜问:“解药呢?能缓解血纹反噬的?”
老头沉默了一瞬,抬起左手,从腰间取下一个最小的药葫芦。葫芦口封着蜡,表面刻着三个模糊的字——“三日限”。
他颤抖着手,递向苏怀镜。
苏怀镜伸手去接,刚碰到葫芦,老头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只能撑三天。”他说,“三天后,药效一过,血纹就会炸开,比之前更狠。”
她点头,“我知道了。”
老头又看向陈砚舟,“别信血脉相连的人。有些血,生来就是刀。”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开始变淡,衣角像灰一样往下落。
陈砚舟猛地伸手想拉他,却只抓到一把冷风。
药葫芦稳稳落在苏怀镜手里,温热的,像是还带着体温。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陈砚舟坐在地上,背靠着药柜,胸口起伏。他低头看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掌,忽然笑了声。
“三天……倒是够用了。”
苏怀镜打开药柜最下面一层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本手札,封面写着“禁方录”。她抽出一本翻开,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药材配比和症状反应,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小字:“血纹非病,乃引。引者,需以血破血。”
她合上本子,抬头看陈砚舟,“这地方不止是避难所,还是个药堂。他当年在这里配过多少药,救过多少人?”
“现在没人了。”陈砚舟说,“只剩这些柜子,记得他。”
他撑着伞站起来,走到墙上一块空处。从断裂的左臂上掰下一小截骨刃,锋利的那一头朝下,狠狠划了下去。
“陆玄冥,必死。”
四个字刻得极深,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血痕。骨刃插在墙缝里,微微晃动。
苏怀镜把药葫芦放进药箱夹层,扣紧盖子。她站起身,拍了拍实验服上的灰,“我们得抓紧时间。三日太短,不能停。”
陈砚舟点点头,转身往门口走。刚迈出一步,他忽然停下。
“你说……他为什么非要我娘的位置?”
苏怀镜没回答。
门外的通道依旧漆黑,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动桌上那本旧册子,翻了一页。
纸上画着一副人体经络图,心口位置标了个红点,旁边写着:“天然容器,血成引。”